但那半句,已经够了。
录音的红点还在无声地闪烁。
9
账簿曝光
他看着我,我迎着他的目光,脸上大概还残留着泪痕,足够可怜。但我想,我眼底深处那点冰冷的、了然的的东西,一定泄露了什么。
因为他看着我的眼神,第一次,除了淡漠和疲惫,染上了一丝惊疑不定的审视。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之间无声对峙的空气,嘶嘶作响。
我看着他眼中那片猝然碎裂的平静,以及碎裂后涌起的惊怒和不敢置信,缓缓地,将一直握在掌心、屏幕尚且温热的那本账簿举了起来。
牛皮纸封面暴露在客厅顶灯下,那几个墨黑的年份数字,像墓碑上刻写的日期。
他瞳孔猛地缩紧,视线死死黏在那本子上,脸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厨房新贴的瓷砖还要惨白。他甚至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像是要躲开一条骤然现形的毒蛇。
怎么……你……喉咙里滚出的声音全是毛边,破碎不堪。那份精心维持的、厌倦又疲惫的假面,裂开得彻底。
我没说话,只是当着他的面,慢条斯理地翻开。纸页摩擦的沙沙声,在此刻死寂的房间里,刺耳得像刮骨。
我挑着念,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清晰无比,砸在地板上也能弹起回音。
1月27日,她同事生日,送了一支口红,专柜价四百三。毫无必要。(存款追加四百三。)
4月12日,她说心情不好,网购了四条裙子,退货三条,浪费运费十五元。不可理喻。(存款追加五百,裙款估算。)
念到最新一页,那条前天的记录。
12月5日,她又买了新面膜,一盒八片,一千二。麻木了。再忍忍,快了。(存款追加一千二。)
最后那三个字——再忍忍。
我抬起眼,看向他,几乎要为他鼓掌:忍得很辛苦吧,周老师每天对着我这样一个‘挥霍无度’、‘不可理喻’的女人,演了五年‘该花就花’的戏码。
他嘴唇哆嗦着,失了所有血色,那双总是显得温和包容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被扒光暴露后的惊惶和凶狠。你翻我东西!他声音猛地拔高,尖利得破了音,试图用愤怒掩盖溃败,林悦溪!你还有没有点隐私!
隐私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真的笑出了声,笑声又冷又空,在你用这本东西,给我判了五年徒刑,每一笔开销都记成我的罪状,盘算着怎么用克扣我的方式去给别人筑窝的时候,你跟我谈隐私
我往前走了一步,逼视着他。他竟然后退了,脊背撞上了冰冷的墙面,无路可退。
10
法律对决
那个女人,我问,声音绷紧,像拉满的弓弦,那个头像粉兔子、夸你会过日子、让你觉得终于遇到了‘一路人’的实习生,她知道你这几十万的‘启动资金’,每一张都印着我的‘罪状’吗她知道你这‘勤俭节约’的美德,是靠每天记账诅咒老婆换来的吗
你胡说八道!他猛地嘶吼起来,额角青筋暴跳,彻底撕破了所有伪装,那是我自己省下来的!是我的钱!跟你没关系!你这种只会花钱的女人懂什么!
是吗我点点头,不再看他那张因扭曲而变得陌生的脸,低头操作手机。
屏幕亮起,不再是录音界面,而是刚才我拍下的几张照片的特写——账簿关键页,清晰无比。收件人,陈律师。状态,已送达。
那你猜,我把屏幕转向他,让他看清那已发送的标记,法官会不会觉得,这用五年婚姻冷暴力、处心积虑转移隐匿的共同财产,‘跟我没关系’你那位‘一路人’,又等不等得起你这场官司打完
他死死盯着屏幕,眼珠像是要从眼眶里迸出来,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像一头被逼到绝境、濒临窒息的困兽。那里面不仅有惊怒,更有一种精心布局多年却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的暴怒和绝望。
他突然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沿着墙壁滑坐下去,双手插进头发里,发出一种类似呜咽的、困兽般的低嚎。
我不再看他。转身,走回那片狼藉的卧室中央。
行李箱还摊开着,里面是那些挂着吊牌的、华丽的罪证。
我拉上行李箱的拉链,锁扣发出清脆的咔哒一声。
然后我弯腰,捡起地上那本最新的、记录着再忍忍的账簿,拍了拍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它的硬壳封面冰冷。
这才是真正需要带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