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页,记录着我每一次罪证。小到一杯超量的奶茶,大到一次心血来潮的旅行。金额,时间,品类,甚至他当时的心情——无奈、习惯了她就这样、无话可说。
而每一笔记录的旁边,几乎都对应着一笔转入秘密账户的存款。金额不等。
每一本的最后一页,都用更大的字体写着同一句话,像最终的审判,像五年如一日淬炼出的信念:
今天她又乱花钱了,但想到能早点离开,值得。
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
我以为的平淡夫妻,是他精心计算的刑期。
我以为的包容接纳,是他冷眼旁观的罪证。
我以为他省下的,是我们的未来。
却原来,他抠出的每一分钱,都在为他离开我的倒计时,加速读秒。
那些我曾沾沾自喜、以为是他爱意证明的纵容,此刻全变成了笔记本上冰冷的铅字,变成扎向我眼睛的利刺。我一件件抖开那些当季新衣,手指发颤地摸向领口、侧缝——坚硬的纸质吊牌摩擦着指尖,它们都在,价格标签刺目地挂着,像一个个沉默的耳光。
他甚至没给我败家的机会。这些衣服,连同柜子里那些未拆封的包包、首饰,只是他账簿上一个个空洞的数字符号,是他用以佐证我罪行、加速他逃离的砝码。它们崭新,华丽,却像殓衣一样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五年婚姻,原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表演。他是台下唯一的观众,冷静地记录着舞台上小丑的每一次滑稽失误,心里拨打着离开的算盘。
笔记本从我失去力气的手中滑落,啪嗒啪嗒地砸在地板那些华服上,沉闷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卧室里回荡。
我缓缓蹲下去,蜷缩起来,手臂抱住自己。冷的。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冻僵了血液,冻住了嘶喊。眼泪早就干了,脸上绷得发痛。
外面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停在卧室门外。他没有进来,也没有催促。只是站在那里。我能想象他此刻的表情,大概是那种惯常的、略带疲惫的平静,或许还有一丝即将解脱的松懈。
他一定以为,我在里面手忙脚乱地收拾我那些挥霍的证明,狼狈不堪。
他不知道,他的罪证,比他预想中更早地摊开在了光下。
指尖深深掐进手臂,疼痛让我聚焦。
离吗
当然离。
但这本账簿,这笔他克扣自己五年、为别人存下的未来基金,这场处心积虑的审判……不能就这么算了。
地上的华服、未拆封的奢侈品,忽然变得无比轻贱。它们不值得我浪费一丝情绪。
我慢慢站起身,没去看那些衣服和笔记本。走到梳妆台前,镜子里的女人脸色惨白,只有眼眶是骇人的红,但眼底那点涣散的光,正一点点冷硬地凝聚起来。
8
录音反击
我拿出手机,屏幕光再次亮起,却不时点开购物软件。通讯录里,一个几乎没拨过的号码,标注是陈律师,是早年帮朋友咨询时存下的。
然后,我点开了录音软件,按下那个红色的圆点。
做完这一切,我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拧开了门把手。
周宇果然站在门外,背对着我,看着窗外。听到声音,他转过身,目光先落在我空着的双手和身后并未合上的行李箱上,闪过一丝极快的疑惑,随即又恢复了那种疏离的淡漠。
还没收拾好他问,语气平常得像问我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我看着他,看着这张看了五年、此刻却陌生得令人心悸的脸。
周宇,我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甚至带了一点刚刚痛哭过的沙哑,这很好,听起来足够脆弱,这五年,我花的每一分钱,真的都让你那么难以忍受吗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这个,怔了一下,眉头下意识蹙起,似乎不想再多费口舌,但还是耐着性子,用那种早已在笔记本上演练过千百遍的、定性般的口吻回答:现在说这些没意义了。消费观念不同而已。
只是观念不同我追问,声音微微发颤,努力扮演一个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绝望主妇,所以你省吃俭用,甚至……偷偷存钱,不是因为别的
他眼底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警惕,但很快被不耐烦覆盖。他大概觉得我是在胡搅蛮缠,试图为自己开脱。而他对我的罪行早已证据确凿,不屑再多言。
对。他斩钉截铁,甚至带上了一点正义凛然的意味,仿佛终于可以宣判,我就是觉得没必要浪费。你永远不懂规划,只知道即时享乐。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所以,我轻轻吐出最后一句,引导着,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你存下的那些……我们……离婚的话,财产怎么分这些你省下的,也算共同财产吧
他终于彻底失去了耐心,或许是我提到了财产触动了他那根紧张的神经,他像是怕被玷污了什么一样,脱口而出,声音冷硬:那是我自己省下来的!跟你无关!那些钱你一分都别想动!那是……他顿了一下,猛地刹住,似乎意识到失言。
但那半句,已经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