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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1页)

1

暮林镇的沉默

暮色笼罩中的小镇,有着一个过于安静的名字:暮林镇。它嵌在曾饱受战火撕咬的山谷腹地,如今伤痕正在缓慢结痂。新漆的木架固执地支撑着尚未倒塌的石砌老屋,街道刚被仔细清扫过,空荡荡。初秋的风无声穿梭于屋脊和电线之间,没有言语的热气蒸腾,只有树叶扑簌坠地的细响在耳畔轻擦而过。过于整洁,仿佛刻意擦拭掉了一切的喧嚣。这里的空气沉闷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了一小口看不见的棉花团。

我,丹尼尔,手提一只磨损了的黑色硬壳皮箱,站在主街与榆树巷交界的转角。鞋跟敲击着洁净得有些过分的青石路面,哒、哒的声音意外地清脆,孤零零地回荡,突兀得几乎令我自己感到尴尬。这声音像个不知分寸的闯入者,撕破了那层无形的、却无处不在的沉寂之茧。两旁紧闭的窗帘背后,我能感到窥视的目光,凉津津地贴在我的后颈皮肤上。

这就是我奔赴的下一站了,一个战后小学唯一的教师岗位。前任——那卷皱巴巴的、潦草写就的介绍信中提及他健康原因提前退休——仿佛只是个无声的提示符,关于这个小镇真正的故事,深埋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下,沉默不语。

这沉默,是暮林镇最坚硬的表层。

教堂晚钟敲响下午六点的金属质感的洪音。这声音在凝滞的空气中硬生生劈开一条通道。几乎就在钟声的余韵撞上对面店铺门板的同时,那扇厚重的橡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仿佛是被钟声所唤醒。一张苍老的面孔探出来,像一枚风干、褶皱的核桃壳嵌在门框的阴影中。他是埃德加·本杰明。稀疏的白发整齐地向后方梳去,一丝不苟,每一根都像是被尺子仔细量定、分毫不差地固定在原位;灰色的羊毛马甲紧扣在略显宽大的身躯上,熨烫得没有一根多余的褶皱。手里捏着一块白得刺眼的手帕,叠成小方块,捏得极紧。

丹尼尔先生他的声音干瘪而低微,每一个音节都像被砂纸打磨过,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分寸感,请进来。这是您的临时居所。我是埃德加·本杰明。他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那眼睛深处,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一丝光也没有反射出来,沉滞地接纳了周围所有的光线。

我侧身挤入那道狭窄的门缝。一种混合着旧书、樟脑丸和经年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浓郁得几乎能捏在手中。室内光线晦暗不明,家具的轮廓像是被裹在一层粘稠的、凝固的蜜蜡中。陈设古旧考究,一只巨大的桃花心木柜占据了墙壁,玻璃橱窗后摆放着一些瓷器小玩意儿,静止得如同沉在湖底的石头。房间角落深处,一张厚重的布面沙发上端坐着一个老妇人,头发梳得极其光洁服帖。她的手交叠在膝上,一动不动,像一座用蜡精心雕塑的人像。她的视线投向空气中某个漂浮的点,仿佛我,连同那扇打开的门和灌入的空气,都是透明的。

这位是维奥拉,我的妻子。本杰明的声音飘过来,介绍得很轻很快,仿佛声音稍大些就会惊扰到那些静止的尘埃。

维奥拉。我的目光在她的脸和她交叠的手之间短暂停留。那双手像覆了一层透明塑料薄膜,皮肤下的蓝色血管隐约可见,指关节异常粗大,微微扭曲变形。她的身体里还蕴藏着一点微弱的生命感,但那份僵硬静止的姿态中却透出一股比死亡更顽固的冰冷质感,令人不寒而栗。

很高兴见到您,本杰明太太。我的声音在那死寂的房间里听来突兀响亮。

维奥拉的眼睫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幅度微小得甚至可能只是我视网膜捕捉气流时瞬间的错觉。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回应,宛如对着一堵深不可测的、无声的石墙说话。空荡的屋子深处,落地大钟的钟摆在无声摆动,没有一丁点声响。

晚餐七点,本杰明开口,他的话语短暂撕开了房间中令人紧张的沉默,声音里透着一种不容分辩的拘谨,请您准时。镇上的规矩,很重要。他顿了顿,目光飞快地在我的脸上逡巡一下,旋即收回去,像被我的目光灼伤了似地,尤其是……言语。最后两个字说得极轻,如同叹息,消融在房间深处那些沉滞的家具轮廓里。那警告的意味像一块冰冷的铁片,悄悄地塞进了我的意识底层。

2

禁词之谜

暮林镇的傍晚仿佛被浸泡在一种粘滞、无声的蜡液里。

几天下来,这寂静的法则开始显露出它的獠牙。广场中心那棵古老的悬铃木下,成了我的露天观察哨。几个头发灰白的老头子总在固定的下午聚在那里,脚下是一副从未挪动过的残破木板棋盘。他们无声无息地落子、提子,黑与白的石子在木头上滑过、碰击,发出这死寂广场上仅存的、微弱的噼啪声。没有眼神交流,没有唇齿间的碎语,连一声咳嗽都没有。偶然有归巢的晚鸦划过铅灰色的天空,留下一两声尖锐嘶哑的嘎叫,也旋即被这巨大的、无形的寂静之墙吸收得干干净净。

这种沉默不是简单的匮乏,它是一道厚重严密的屏障。每一次试图发起的小小攀谈——关于天气、关于小镇的历史、关于他们的孙辈是否也在学校——都如同石子投入深不见底的古井,连一丝象征性的涟漪都吝于回报。他们只是微微颔首,干瘪浑浊的眼球稍微转动一下表示听见了,便再无下文。那份沉默带着重量,沉甸甸地挤压在胸口,呼吸都要刻意加大力气。这里似乎存在着一种精心设定的距离感,每个居民都精确地活在自己的沉默气泡中,那无形的界线严苛到令人无法容忍。

真正将我拖入暮林镇这诡异暗流中的,是一阵阴冷的风和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那天下午天气阴霾,铅云低压,一丝风也没有,空气仿佛被冻住了。我刚从学校那低矮平房出来,手里拿着一份刚收上来的学生作业,穿过主街返回榆树巷。走过常青藤花店紧闭却擦得锃亮的玻璃橱窗时,一股风忽然毫无预兆地穿过空荡的十字路口,打着旋儿地卷起地上的落叶和灰尘。一张极其普通的巴掌大薄纸片被这阵风精准无误地拍在了我的皮鞋鞋面上。

纸片微微有些泛黄,薄如蝉翼。上面印着几行规整的印刷字。我的目光被其中粗体黑字吸引住了:

暮林镇居民规约附录:

不得在公共场合发出不必要之噪音。

集会时请务必保持肃静。

尤其禁言蓝莓松饼(bluberry

muffins)此一特定词语。

违规处置:任何触犯上述条例之人员,在场所有人等须即刻离场,且不得有任何言语交流。违规者须在原地保持肃静,滞留至少60分钟。

敬祈垂注,严守规矩。

白纸黑字,清晰,冷静,不容置疑。尤其是那个被明文列出的禁词——蓝莓松饼(bluberry

muffins)。多么普通,平凡,甚至有点甜腻家常的一个词!它出现在这张冰冷、刻板的规约上,显得如此荒诞不谐,像一件精美瓷器上的丑陋缺口,令人本能地不安。那阵风带来的寒意似乎从鞋面悄然攀上了我的脊骨,皮肤微微发冷。我猛地抬眼,视线迅速扫过周围:街角两个拎着菜篮的老妇人,花店老板正弯腰整理门口那盆墨绿冬青的叶子…她们的目光在那一瞬间短暂地在我身上聚焦了一下,但随即便移开了,眼神如同擦过一块路边的石头般平静,仿佛我和那张奇特的纸片从未出现。随后,她们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无声无息。只有那个花店老板,他用戴着棉布手套的手,动作轻缓地抹平了冬青叶子上唯一一丝被风撩动的微澜。

这平静之下酝酿着的庞大暗潮更令人窒息。那项怪异禁令像一道锋利的冰凌狠狠扎入了我对暮林镇的第一印象中。

3

寂静的崩塌

三天后,广场上终于发生了一场微澜。那个上午,天空有些灰扑扑的,空气干冷。老鞋匠亚瑟佝偻着背,坐在他那张吱呀作响的小马扎上,小心翼翼地刷着一只旧皮鞋的鞋帮。他偶尔抬起干枯的手掌在嘴边哈气取暖。清洁工玛莎——一个脸上刻着深如沟壑皱纹、沉默得如同石头雕像的女人,正拖着长长的铁柄扫帚,缓慢而极有规律地清扫着石砖缝隙里的尘土。扫帚纤维刮过地面的沙啦、沙啦声是广场上唯一的单调背景音。

一种混杂着好奇与刻意挑衅的阴暗念头毫无预兆地攫住了我,如同一条盘踞已久的毒蛇忽然昂起冰冷头颅。这该死的寂静,这条荒唐可笑的禁令!它仿佛一块巨石压在我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憋闷。一个念头像初春拱破冻土的嫩芽,带着些病态的热度和不容置疑的命令性,驱使着我的舌头动弹。

就在玛莎拖着扫帚经过我身前那条冰冷的长石凳时,我的视线落在远处商店橱窗里一个制作粗糙的点心模型上。时机恰好。我几乎是无意识地提高了音量,对着空旷无人的前方说道,声音清晰得足以穿透广场稀薄的空气:那边的橱窗,是做蓝莓松饼的模具吗

蓝莓松饼(bluberry

muffins)。我的声音并不算特别响亮,但在这片近乎真空的环境里,却如同一声撕裂布帛的尖啸,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无可抗拒的穿透力,砸向那近乎凝固的空气中。

广场时间停滞了。

老鞋匠亚瑟手中的刷子啪嗒一声掉在膝盖上。他佝偻的身子猛然一震,那动作突兀如同被电击。深陷的眼窝里猛地爆发出一种近乎赤裸的恐惧,浑浊的眼睛瞬间睁大,死死地盯着我身后的某个方向,仿佛我喊出的不是甜品名称,而是地狱深处恶魔的召唤咒语。

就在我话音落地的刹那,蓝莓松饼(bluber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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