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学校的路上,我们都没说话。
车窗外,北京的夜色像黑色绸缎一样展开,灯火如繁星般闪烁。
采露靠在我肩上,睡着了,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我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想起阁楼上她说带我走时的眼神。
4
暑假前一个月,采露开始频繁提起草原之行。你答应过我的,她总这样说,手指绕着我的衣角,不能反悔。她的眼神让我想起草原上盯着猎物的狼,执着得可怕。
期末考试结束那天,采露拖着行李箱出现在我宿舍楼下,箱子上贴着卡通狼的贴纸。票买好了,她晃着手机,明天早上七点,软卧。
我张了张嘴,那句我还没跟家里说卡在喉咙里。
她踮脚捂住我的嘴:你爸妈会喜欢我的。她的掌心有薄荷糖的甜味,眼睛却像黑洞般吸走所有光线。
火车穿过华北平原时,采露靠在我肩上睡着了。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她脸上,给她苍白的皮肤镀了层金边。我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发现她睫毛在颤抖——原来在装睡。
陶锡,她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黏腻,你家有狼吗?
现在少了,我望着窗外飞驰的风景,我小时候还能听见狼嚎。
她猛地坐直:我想听!眼睛亮得吓人,你学给我听。
车厢里其他乘客投来诧异的目光。
我尴尬地压低声音:狼嚎不是随便学的,那是它们的语言。
那你教我蒙古语吧。她掏出小本子,比如我爱你怎么说?
比恰玛尔泰。我教她发音,她却突然咬住笔帽。
比恰。。。玛尔。。。她皱起鼻子,太难了!你还是写下来吧。她在本子上描摹这几个字时,认真得像在刻碑文。
转乘大巴后,风景逐渐变得熟悉。
无边的草浪,低垂的云,远处像黑芝麻般散落的牛羊。采露贴在车窗上,鼻尖压得扁扁的:陶锡,那是蒙古包吗?好小!
那是羊圈。我忍不住笑,蒙古包在更远处。
当大巴终于停在牧场路口时,我的心脏突然狂跳。阿爸骑着摩托等在路边,皮袄被风吹得鼓胀,像只张开翅膀的鹰。
臭小子!他用力拍我后背,然后看向采露,眼神瞬间柔和,这就是。。。?
叔叔好!采露乖巧地鞠躬,头发滑落像黑色瀑布,我是陶锡的女朋友。
阿爸愣了一下,突然用蒙古语说:狼崽子带回来只金丝雀。
我正想解释,采露却甜甜一笑:叔叔,我会说一点蒙古语哦。她字正腔圆地重复,比恰玛尔泰。
阿爸的表情像被雷劈了。
摩托颠簸在草甸上,采露紧紧搂着我的腰。她的惊呼声被风吹碎:陶锡!有土拨鼠!那是旱獭!天啊那是什么花?狼毒花,有毒。
到家时,阿妈站在蒙古包前,围裙上沾着面粉。采露小跑过去,变魔术般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盒子:阿姨,这是北京点心。
晚饭时,采露的表现完美得诡异。她小口喝着奶茶,称赞手把肉鲜嫩,甚至学着我用刀子剔肉。阿妈偷偷对我竖大拇指,只有我注意到她切肉时颤抖的手指和泛白的指节。
夜深后,我带采露去客房——专门为她搭的新蒙古包。她站在门口不肯进去:我要和你一起睡。
不行,我压低声音,草原规矩。。。
那我去告诉阿姨你咬我肩膀。她掀起衣领,露出已经淡化的疤痕,在月光下像枚诡异的勋章。
我只好妥协,在蒙古包地上铺了毯子。她蜷在羊毛毡上,突然问:陶锡,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怕?
有时候。我老实回答。
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吃药了,在车上。抗抑郁的。这句话像块冰滑进我衣领。
从什么时候。。。
姐姐出事以后。她翻身背对我,医生说我有边缘型人格障碍,好听的说法是情感特别强烈。
我想起她父亲说的家族遗传病。夜风掀起门帘,草浪声像叹息般涌进来。
第二天我带她去骑马。当我把她扶上最温顺的枣红马时,她突然夹紧马腹冲了出去。我心脏停跳了一秒,翻身上马追去。
采露!勒缰绳!风声吞没我的喊声。她像片红叶在绿海中起伏,笑声尖锐得刺耳。当我终于追上时,发现她在哭。
停不下来。。。她嘴唇发抖,陶锡,我停不下来。。。
我跳上她的马背,从身后环住她拉住缰绳。马儿渐渐平静,她的后背紧贴着我,心跳快得像要炸开。
在草原上,我贴着她耳朵说,失控的马会摔断腿,然后被狼吃掉。
她突然转身吻我,牙齿磕到我嘴唇,血腥味在口腔蔓延。那就让狼吃了我。她喘息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