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糖霜沾尘
晨光微熹,城南的巷子里还浮着一层薄雾。沈霜踩着露水湿滑的青石板,推开五味斋的木板门。木轴吱呀一响,晨风卷着昨夜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她挽起袖子,指尖因常年浸泡在冷水中泛着淡淡的红。木盆里的水还浮着几片昨夜未捞净的菜叶,她伸手搅了搅,水面荡开一圈油花。
霜丫头,今儿个早啊。老掌柜张伯从后院踱出来,手里捏着一把新摘的香葱。
沈霜点点头,没多言语,只踮起脚尖去够门楣上结的蛛网。那蛛丝细得几乎看不见,却顽固地黏在木檐下,像她甩不掉的过往。
她正专心擦拭,忽听一阵环佩轻响,叮叮当当,不紧不慢地朝这边靠近。
沈霜转头,见一女子立在阶前。
烟霞色罗裙,腰间缀着羊脂玉佩,发间一支素银簪子,虽不华贵,却仍透着几分与这市井格格不入的矜贵。只是那裙摆沾了泥点,鞋尖绣的芙蓉花也开了线,像是走了很远的路。
沈霜放下抹布,微微皱眉:姑娘要用饭?
那女子抿了抿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袖口,那袖上绣着精细的缠枝纹,只是边缘已经磨得发毛。
我……她犹豫了一下,声音轻得几乎被街上的吆喝声盖过,听说这里招工。
沈霜一怔,上下打量她。这女子肌肤莹白,指尖纤细,一看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阁小姐,哪里像是能吃苦的?
跑堂、洗碗、扫地,都做?沈霜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女子——后来沈霜才知她叫柳尘香——轻轻点头,目光却飘向店内,像是怕被人认出来。
工钱不多,管两顿饭。沈霜淡淡道,若受不住,趁早走。
尘香指尖微微收紧,袖口的缠枝纹被她攥得变了形。她深吸一口气,抬头时,眼里竟带着一丝倔强:我能做。
沈霜没再多言,只丢给她一块粗布:先把门口的地扫了。
尘香接过布,手指触到粗粝的布料时微微一颤。她蹲下身,笨拙地擦拭着门槛上的灰尘,腰间的玉佩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沈霜站在一旁,冷眼瞧着。她知道这女子来历不凡——后来才听说,她是城中柳家的嫡女,父亲因私贩官盐入狱,家产抄没,一夜之间,朱门绣户成了过眼云烟。
而现在,这位曾经的千金小姐,正蹲在五味斋的门前,用从未干过粗活的手,一点一点擦去阶上的尘埃。
沈霜转身进了后厨,唇角微微抿紧。
这世道,谁不是一身尘埃?
2朱门落雪
柳尘香的第一日,过得狼狈不堪。
她从未想过,一块抹布竟能如此沉重。后厨的陶缸里浸着油腻的碗筷,她伸手去捞,冷水刺得指节发僵。沈霜在一旁利落地摞起洗好的碗,指尖沾着泡沫,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
别磨蹭。沈霜头也不抬,午市要开了。
尘香咬了咬唇,加快动作,可湿滑的碗沿像故意与她作对,刚抓稳又滑脱。啪——一声脆响,青瓷碗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整个后厨霎时一静。
张伯从灶台后探出头,笑呵呵道:碎碎平安,碎碎平安!可尘香仍僵在原地,耳尖烧得通红。她蹲下去捡碎片,指尖被锋利的瓷边划了道口子,血珠渗出来,她却像感觉不到疼。
沈霜皱眉,丢来一块干净布条:包上,别把血弄得到处都是。
尘香低头缠着手指,忽然听见前堂传来一阵哄笑。她透过门缝望去,见几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正摇着折扇进门,其中一人她认得——是城西绸缎庄的少东家,从前在诗会上见过。
她猛地缩回身子,背紧紧贴着墙,心跳如擂鼓。
躲什么?沈霜冷眼瞧她。
我……尘香攥紧衣角,能不能让我在后厨帮忙?
沈霜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伸手拽过她腰间玉佩,塞进她衣襟里:藏好了,没人会盯着你的脸看。
午市忙碌,尘香被推去前堂端菜。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避开每一桌客人,可越是紧张,手脚越不听使唤。
姑娘,我们的醋呢?一位客人敲着桌子问。
尘香慌忙去取,手一抖,整瓶陈醋翻倒在青砖地上,深褐色的液体蜿蜒扩散,像一幅丑陋的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