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温暖的笑,而像冰层裂开的一道缝隙,露出下面幽暗的、令人心悸的寒光。但落在柳如烟眼里,这突如其来的笑容,却像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哦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恍然大悟般的温和,多久了
快…快两个月了……她声音发颤,带着哭腔,下意识地用手护住了自己平坦的小腹,仿佛那里真的孕育着什么希望。
是吗我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眼神却依旧冰冷,像淬了毒的刀子。我向前一步,靠近她。她下意识地想后退,身体却僵硬得动弹不得。
我伸出手,没有碰触她护着小腹的手,而是轻轻落在了她瘦削得硌人的肩膀上。这个动作让她猛地一颤。
别怕。我的声音低沉而柔和,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凑近她的耳边,如同情人间的低语,是好事。
好……好事她茫然地重复着,巨大的冲击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预期的暴怒没有降临,反而等来了……好事这巨大的反差让她完全无法思考。
当然是好事。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意味,随即收回手,语气变得轻快起来,我们结婚这么多年,也该有个孩子了。这是老天爷给我们的礼物。我看着她瞬间被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喜冲击得有些恍惚的脸,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不容置疑的强势,明天我请假,陪你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得好好确认一下。
去……去医院柳如烟眼中的惊喜被一丝不安冲淡。她本能地抗拒医院,那里会揭穿一切谎言。
当然要去。我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为你好的理所当然,这么大的事情,马虎不得。得让医生看看,需要怎么调理身体。你现在太瘦了。我的目光在她凹陷的脸颊上扫过,带着审视的意味。
可是……她还想挣扎。
没有可是。我打断她,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听话。孩子要紧。我最后四个字,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瞬间封死了她所有的退路。
孩子。这个从天而降的希望,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也成了我套在她脖颈上最完美的枷锁。她不敢反抗了,只能顺从地点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混合着希冀和恐惧的笑容:嗯……听你的。
看着她这副样子,我心底的冷笑几乎要冲破喉咙。
礼物
这确实是我精心为她准备的礼物。一份包裹着蜜糖外衣、足以将她彻底打入地狱的剧毒之礼。
第二天,我亲自开车送她去了本市最昂贵的私立妇产医院。全程,我表现得像一个紧张而兴奋的准爸爸,体贴地搀扶她(尽管她根本不需要),细致地询问医生注意事项。柳如烟在我的关切下,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脸色苍白得随时会晕过去。
检查结果出来得很快。
穿着白大褂、表情严肃的女医生拿着报告单,目光在我和柳如烟之间扫了一下,最后落在我身上,公式化地开口:戎先生,戎太太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柳如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医生推了推眼镜,声音清晰而冷静:HCG(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水平正常,子宫内膜厚度也正常。戎太太并没有怀孕迹象。她近期的呕吐、头晕、停经,考虑是严重焦虑和神经衰弱引发的躯体化症状,也就是常说的‘假性怀孕’。
啪嗒。
柳如烟抓着我胳膊的手,无力地滑落下去。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最后一丝希冀的光也彻底熄灭,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她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僵硬地坐在那里,连呼吸都停滞了。
我脸上的紧张和希冀也瞬间凝固,慢慢转化为一种深沉的、冰冷的失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我沉默了几秒,才转向医生,声音低沉:确定吗医生
非常确定。医生肯定地回答,检查结果很清晰。
明白了。谢谢医生。我点点头,声音平静无波。然后,我站起身,看向旁边仿佛灵魂出窍的柳如烟,眼神复杂难辨,有失望,有沉重,最后都化为一种带着疲惫的叹息。
走吧,如烟。我伸出手,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我们回家。
她没有动。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
我俯身,强硬地抓住她冰冷僵硬的手臂,将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她没有反抗,像一具失去牵线的木偶,任由我半搀半扶地带出了诊室。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刺鼻。走廊的光线惨白。柳如烟像一个破败的玩偶,被我半拖半拽地弄进了车里。她蜷缩在副驾驶座上,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巨大的羞辱和绝望彻底吞噬了她。假性怀孕……多么讽刺!她像一个跳梁小丑,在我面前,在医生面前,上演了一场可悲的独角戏!而这场戏,无疑将她所有的尊严和最后的侥幸,都撕得粉碎。
车子平稳地驶入车流。车厢里死寂得可怕,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
我目视前方,专注地开着车,脸上的表情平静得如同深潭。只有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泄露着内心汹涌的、冰冷的快意。
甜蜜的毒药,已经喂下。药效,正在发作。
是时候,给她最后一击了。
第九章
车子驶入地下车库,冰冷的空气混合着汽油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感应灯随着引擎熄灭而次第亮起,惨白的光线将车内映得如同停尸房。
柳如烟依旧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头深深埋在臂弯里,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巨大的羞辱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她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假性怀孕的诊断,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碎了她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也将她彻底钉在了耻辱柱上。她甚至不敢抬头看我一眼,仿佛我的目光是烧红的烙铁。
我解开安全带,金属卡扣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死寂的车厢里格外刺耳。柳如烟的身体随之猛地一颤。
我推开车门下车,绕到副驾驶这边,拉开车门。她没有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下车。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冰冷地砸在凝固的空气里。
她终于有了反应,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那张脸惨白得没有一丝生气,眼睛红肿得像烂桃子,眼神涣散,嘴唇被咬破的地方渗着血丝,凝固成暗红色。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濒死的灰败和一种彻底的认命。
她慢慢地挪动身体,双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我伸出手,没有扶她,只是虚虚地挡了一下车门框,防止她撞到。这个细微的动作,更像是一种冰冷的程序,不带任何温度。
我们一前一后走进电梯。狭小的空间里,只有电梯运行的低微嗡鸣和柳如烟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镜面墙壁映出我们两人的身影:我挺直脊背,面无表情;她佝偻着,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散的枯叶。巨大的反差透着一种荒诞的凄凉。
回到家,厚重的防盗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将我们锁在了这个精心打造的囚笼里。
客厅里,那架巨大的施坦威三角钢琴依旧沉默地矗立在角落的阴影里,像一个永恒的、冰冷的见证者。柳如烟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它,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景象。她像躲避瘟疫一样,踉跄着快步走向沙发,将自己重重地摔进柔软的靠垫里,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我却没有走向沙发,而是径直走向客厅角落的立式音响。那里连接着我的手机蓝牙。我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随意滑动了几下。
很快,一阵悠扬舒缓的钢琴曲在客厅里流淌开来。是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纯净、安宁、抚慰人心。
这熟悉的旋律,曾经是柳如烟最喜欢的背景音乐。她曾说,这曲子能让她烦躁的心平静下来。
然而此刻,这舒缓的琴音落在柳如烟耳中,却如同来自地狱的催魂曲!她的身体猛地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双手死死地捂住耳朵,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关掉!求求你……关掉它!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她的反应激烈得近乎癫狂,脸上是极致的痛苦和恐惧。巴赫纯净的旋律,此刻成了勾连起韩叙惨剧和她自己罪恶感的魔音,每一个音符都像针一样扎在她溃烂的神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