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袖放下药碗,终于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王妃!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那个柳……柳姑娘,她不是早就……王爷他……他眼里还有没有您啊!您还怀着小世子呢!
我端起那碗黑乎乎的药汁。
浓郁的药味冲进鼻腔,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
我看着碗里自己苍白的倒影。
然后,一仰头,将整碗药,灌了下去。
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烧灼着食道,一直苦到心里。
云袖,我放下空碗,拿起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抬眼看她,去打听一下,这位柳姑娘,是怎么‘死而复生’的。
我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云袖被我过于平静的态度惊得忘了哭,愣愣地点点头,退了出去。
消息并不难打听。
或者说,晏沉舟根本没有想瞒着。
柳扶烟死而复生的传奇故事,一夜之间就传遍了王府内外,很快也会成为京城最热门的话题。
故事很俗套,也很合理。
七年前,柳家获罪(具体什么罪,语焉不详,只说是被奸人构陷),满门抄斩。柳扶烟作为嫡女,本该一同赴死。行刑前夜,一个受过柳家大恩的忠仆,用自己的女儿李代桃僵,拼死救出了她。
柳扶烟重伤垂死,流落江湖,受尽磨难,隐姓埋名,不敢归京,怕连累晏沉舟。
直到最近,构陷柳家的奸人(据说是个早已倒台的大官)彻底伏诛,沉冤昭雪。她才敢拖着病弱之躯,一路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北境,找到了晏沉舟。
好一个情深义重,忍辱负重,感天动地的故事!
每一个细节都严丝合缝,完美地解释了为什么她死了七年,又完美地塑造了她纯洁无辜、为爱牺牲的伟大形象。
晏沉舟对此深信不疑。
他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和失而复得后更深的怜惜与愧疚中,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美好都捧到柳扶烟面前,弥补她这些年受的苦。
揽月阁被布置得如同仙境。
流水般的珍奇古玩、绫罗绸缎、山珍海味送了进去。
太医院的院正几乎成了揽月阁的常驻大夫,各种名贵的药材不要钱似的用着。
晏沉舟更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柳扶烟身边,亲自喂药,嘘寒问暖,体贴入微。
整个王府,甚至整个京城的人都在传颂靖王爷对柳氏女的一片痴心,感天动地。
而我这个正妃,和腹中即将临盆的孩子,彻底成了透明人。
不,比透明人更糟。
是碍眼的绊脚石。
柳扶烟归来的第七日。
晏沉舟终于想起了我这个绊脚石。
他踏进了我的院子。
不是一个人。
他亲自搀扶着柳扶烟,小心翼翼地,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琉璃娃娃。
柳扶烟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素锦衣裙,外面罩着雪狐裘的斗篷,衬得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愈发苍白羸弱,楚楚可怜。她依偎在晏沉舟身侧,弱不禁风。
而我,穿着宽大臃肿的冬衣,笨拙地挺着沉重的肚子,站在廊下,像一个滑稽的、不合时宜的丑角。
强烈的对比,讽刺得让人心尖发颤。
姐姐。柳扶烟见到我,未语泪先流,她推开晏沉舟的搀扶,踉跄着上前几步,竟是要向我行礼,妹妹流落在外多年,今日才得以归府拜见姐姐,实在是失礼至极,还请姐姐恕罪……
她身子摇摇欲坠,眼看就要跪下。
扶烟!晏沉舟一个箭步冲上来,及时将她牢牢扶住,语气满是心疼和责备,你身子这么弱,行什么礼!
他抬起头,看向我,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指责:王妃,扶烟身子尚未痊愈,受不得风,也受不得累。她知书达理,敬你为姐姐,你身为正妃,更该有容人之量。
容人之量
我看着他护着柳扶烟那紧张的模样,听着他这理直气壮的指责,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原来,这就是他带她来的目的。
不是介绍,不是尊重。
是示威。是警告。是逼我认下这个妹妹,逼我大度地接纳这个死而复生的、他心尖上的白月光。
柳扶烟依在晏沉舟怀里,怯生生地看着我,那双秋水眸子里,泪光点点,盛满了无辜和惶恐,仿佛我是什么吃人的洪水猛兽。
沉舟哥哥,你别怪姐姐……她细声细气地劝,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是妹妹不好……妹妹不该回来的……扰了姐姐和哥哥的清静……
她每说一句姐姐,都像一把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心里。
扶烟!晏沉舟心疼地打断她,将她搂得更紧,看向我的目光越发不耐和阴沉,你胡说什么!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回自己家,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