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过那罐头,没有打开。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的真诚:我们得走出这片山。往东走,还有一处无线电站,只有那里的发射器还能连上卫星。
我点头。
在夕阳落下之前,我们一前一后穿过黑墙阴影,在昏暗中像两只亡命的野兽。空气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喘息和泥地被踩出的湿响。
天色彻底暗下时,我们在一块石台上停下。我分了一口罐头,小心翼翼地吃下,然后第一次感到胃里有了重量。
我刚要把罐头收起,辛越忽然压低声音说:你带了笔记本吧我看见你写东西了。
我没有否认。
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轻轻递给我——是半截断笔,蓝色外壳,笔帽已经不见了。
我留的那句话,是我写的。
我抬头看他,刚想开口,远处突然传来一阵不属于我们的咳嗽声。
只有两声,却极重,像是喉咙被烟呛过的干咳。
辛越猛地看向我,眼神里第一次露出恐惧:他又来了。
5
无线求生
那一夜,风没有停过。
我们藏在岩台下一道裂缝中,不敢生火,不敢说话,只靠彼此的体温维持最低限度的热量。我能听见辛越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的衣服早就湿透,额头滚烫,身体微微发颤,显然是在发烧。
天亮时他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嘴唇干裂得像烧焦的树皮。我找了一块干净的布,用打湿的指尖润着他的唇,想让他至少保持意识清醒。他努力眨了一下眼算作回应,目光已经开始飘忽。
我知道不能再等。
我们手头剩下的只有一小块罐头残渣、两口山泉水和他那本在胸前鼓起的小本子。他临昏迷前把它塞进我手里,嘴唇一动,我凑过去,只听见他说了三个字:无线……电……
我翻开本子,第一页写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简短的词语:坐标、日期、时间、方向标记,还有一些拼音缩写,我辨认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一段简化的通联频率标注,是某种无线电台的临时设置代码。
他真的找到了备用电台。
但那是更深处的山,远离原计划路线,要翻过两道山脊,穿过黑林、鹞崖,至少三天步程。我看看辛越,他的状态最多还能撑一天。我甚至不知道他能不能活过今天。
中午,我决定孤身前往电台。
我把速写本、刀、地图和那本频率日志都留在胸前,只带一把水壶和半瓶水,留下那点剩下的罐头放在辛越身边。我在他身旁放了一堆石头做标记,把防水布撑开挡住风。离开前,他睁开眼,虚弱地朝我挤出一个几不可察的笑,仿佛想说活着回来。
我背对他走了三步,没再回头。
路线比我想象得更难。
原始森林的密度越来越高,脚下时常踩进泥沼或滑坡地,几次险些摔断腿。我试着避开明显的人为痕迹——凡是地面被清理过的区域我都不靠近,凡是枝条整齐断裂的方向我都绕行。
第二天下午,我走到一处狭长的溪沟时,看见了那只狗。
它站在溪对岸,一动不动,黑灰色的毛发脏得看不出原色,骨骼清晰到瘦得像一把折叠起来的钳子。它没叫,也没跑,只是盯着我,眼神不像野兽,更像是一个被遗弃太久的孩子。
我不确定它是流浪狗,还是有人留下的信物。
我没靠近,怕是诱饵。我转头准备绕远,狗却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始终保持着三米距离。它不叫,也不咬,不靠近我,只是静静跟着。我一停下,它也停下。
直到傍晚,我在一处崖洞边暂歇,它也蜷缩在离我不远的一丛灌木中,靠着自己的体温挤出一小片安全感。
我掰了一小块干果扔过去,它没有犹豫,叼起后退回原地,像是有着严格的警戒距离。我甚至开始怀疑,它是不是早就见过人类的恶意。
深夜,我突然被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惊醒。
这不是林间的风声,也不是野兽的低吼,而是非常真实、非常近的人的咳嗽,就像我那晚在岩台边听见的那样。
我迅速起身,把背包挂在肩上,握紧刀,背靠崖壁。狗不知何时已经警觉地站了起来,尾巴夹在腿间,朝黑暗中低吼一声。随即,我听见远处树枝折断的声音,一连串,像是有人快速奔跑却顾不上隐蔽。
我没有追。我知道,如果那人要找我,不需要留下声音,他只要静静地看,就足以让我心慌。而他偏偏制造出这种半明半暗的骚动,就像是一种宣示,像在告诉我:我一直在看你。
第三天,我终于攀上了电台山背,那里有一栋半塌的木屋,屋外满是藤蔓,窗户破碎,铁皮天线歪斜着指向天空。我冲进去的第一眼,先看到的是墙上的一行红漆字:
未授权不得入内,违者后果自负。
我没有理会。我已经无权选择什么授权。
屋内的电源早已断绝,但设备还在。我顺着辛越的笔记标记找到主控面板,打开电源开关时,只听到一声嗡响,接着一串蓝色指示灯跳闪,然后归于沉寂。
我蹲下来,拆开背后的主电箱,试图检查是否还能连通备用电池。那一瞬间,我听见门后的木板轻轻吱呀一声。
我慢慢抬起头,一道熟悉的影子正站在门口。他戴着一顶褪色的登山帽,肩膀上扛着一把简易弓,弓弦上还挂着半片羽毛。他的嘴角轻微上扬,像是在笑。
他没有说话。
我却认出了他。
那是最初在登机前,我见过一次的临时协调员——那个说刘拓临时取消行程的男人。他递过我一个装有地图的封袋,转身就走,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多余信息。
现在,他站在这间废弃电台的门口,眼神平静得像是在等我很久了。
我知道他不会放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