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说,他们向往山林,是为了寻找自由。而我,一个三十五岁、在都市苟活了十年的前摄影记者,会告诉你,自由这东西,只有在断粮、断水、断通讯的荒野里,才能真正明白它的代价。那一刻,你不是在寻找自由,而是在赌命。七天前,我还以为自己只是来拍几只野兽、过几夜篝火生活。七天后,我在密林深处数着呼吸,祈求自己别死得太快。
1
孤身入林
我是在七月二十号早上六点半踏上直升机的。
那天的成都清晨闷得出奇,天像压了一锅滚水在头顶,连树叶都没动静。我坐在直升机后舱,窗外是逐渐模糊的人间烟火,而我身边的登山包里只装了几样东西:父亲留下的一把折叠刀、一瓶净水剂、一本速写本,以及一封没有寄出的辞职信。
这不是我第一次进无人区,却是第一次没有团队、没有通信、没有任何人跟我一同下机。
按照原计划,我会与一位名叫刘拓的志愿者在云顶哨点会合,执行一项生态记录计划——拍摄野生动物、标注动植物分布点、避开猎区。全部行动在五天内完成,第六天等接应车,回城。
可在起飞前十五分钟,我被告知刘拓临时取消行程,组织方表示我经验丰富,可以独立完成。
我没有回话,只点了点头。
其实早在三个月前,我就做好了不再回头的准备。辞职、退房、断掉社交账号,城市对我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停留的东西。那个我曾以为能共度余生的女人,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拉黑了我,连句解释都没留下。我想,也许这些年我在城市里看到太多不堪了。车祸现场、棚户区拆迁、上访者哭求,我用镜头记录他们的挣扎,可谁又记录我的
直升机在东岭高原一个临时开辟的小型平台降落。天气突然变了,风大得连耳朵都听不清,云层翻滚像随时会塌下来。地面人员简单示意,扔下背包,我刚站稳,那台白色铁鸟便带着轰鸣消失在空中。
我成了这片山林里,唯一一个站着的人。
我蹲下身检查背包,没错——净水剂只有三片,压缩饼干四块,地图边缘被水泡过,折叠刀在最底层,刀刃斑驳。但最让我发毛的,是我的备用电源不见了。
我反复翻了三遍,每一层都拆开,最后只在最里侧发现一个黑色外壳的空盒子,上面贴着刘拓名字的旧标签。我不知道是他拿错了还是根本没打算来,但我清楚地意识到,这趟路,比我预想的复杂。
我试着打开手机,黑屏。天色开始变暗,远方雷声滚动,山雨欲来。
第一晚,我在一处岩石底下搭了个简易庇护所。用树枝撑起塑料布,把湿衣服挂在横枝上烘干。火是点不起来的,打火机潮了,火石也打不出火星。我吃了一块压缩饼干,把剩下的塞进密封袋。夜里温度骤降,我裹着防风衣,把折叠刀放在身边。
大约凌晨两点,我听见远处有东西走动。
那不是风吹的声音,是有节奏的脚步,踩在湿叶上,越来越近。它停了一会儿,像是在嗅什么,然后又往山坡上去了。我不敢睁眼,手紧紧握着刀柄,直到天色微亮才松了口气。
天一亮,我决定启程。按照地图,从这处临时投放点到天鹅湖大约需要三天。如果顺利,应该能在第四天下午前赶到接应点。
可地图上的标记并不准确。我原以为会穿越一条缓坡密林,结果走了不到三个小时就撞上一道几乎垂直的石壁,坡面潮湿,布满青苔,毫无落脚点。
我只能绕。
这一绕,就是六个小时。
中午过后,我发现自己走进了一片老林,阳光几乎穿不透,空气像压了一层苔藓的厚被。我蹲下来,拿出速写本记录地貌特征,突然发现一棵树干上刻着三个字母:L、T、9。
是刘拓
我用手抚摸那道刻痕,发现很新,树皮刚翻起,刀痕还带着汁液。我四下望去,没有脚印,没有纸屑,也没有他留下的方向标志。
那一刻,我第一次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如果他真的来过,又去了哪里如果这是求救标记,那为什么没有人响应
夜幕降临前,我搭好第二晚的庇护点。这次学乖了,在营地四周撒了些干草,能清晰听到任何生物的踩踏声。我用湿树皮包着脚,把折叠刀摆在睡袋一侧,刀口朝外。
入夜不久,风变得急促。我蜷缩在狭小空间里,听见天空中传来一声沉闷的轰鸣,那不是飞机的声音——是崩塌。
山体在不远处垮塌了。连锁反应般,野兽的嚎叫、鸟群的惊飞、风卷残云一起袭来。我死死咬住下唇,手心满是汗,却一句话也没说。
我知道,这一夜,不会太平。
天刚亮时,我踉跄走出庇护所,四周一片泥泞,山路完全被冲毁。远处山腰上,升起一缕白烟,像是谁刚熄灭火堆。
那不是我的营地方向。
我捡起刀,咬了口饼干,抹去嘴角的泥水,朝着那缕烟雾的方向,踏进了更深的林子。
而我并不知道,那一步,走出了我此生最漫长的七天。
2
迷雾追踪
我本以为那缕烟会带我找到人,哪怕只是一个破旧营地,也足以让我确认自己不是唯一还活着的那个。但当我跋涉两个小时、踩过泥泞陡坡,来到那片山腰空地时,地面上只剩几缕灰烬和一个已经熄灭的火堆。
周围没有脚印,没有背包,没有任何可以说明刚有人在这的证据。除了灰烬中心一根被烧了一半的钢笔头,笔身上刻着几个英文字母,模糊得只能看出一个T。
我没有立刻靠近,而是先围绕空地缓缓转了一圈。按照常理,如果有人生了火,必定会在附近找水、收集木材,甚至留下食物残渣。然而这一带干净得出奇,像是特意清理过的。
我用树枝拨了拨火堆,灰下有一块烧焦的压缩饼干。不是我吃的牌子。那是一种旧军用口粮,现在很少人带了。
我脑子里浮现出一个画面:某个人,带着这类口粮,点燃火堆,吃了一半就突然离开。他走得匆忙,却没有带走吃剩的东西——不是因为不需要,而是因为来不及。
太阳慢慢爬高,空气开始变得粘腻,我蹲在原地,感到一股难以言说的不安。我不是第一次处理危险,但这种未知的不确定,像刀背贴着皮肤,没切破,却冷得发麻。
我最终没能找到更多痕迹,只得顺坡而下。地图已经不可信了,雨水冲毁的地貌和地图上标注的路径根本对不上。我只能凭记忆和方位感摸索方向,试图朝天鹅湖那个目标地前进。
这片林子阴得可怕,天明时都看不见阳光。虫鸣极少,像是一种死寂压过了自然的喧哗。我每走一步,都会用树枝在树干上做标记。小时候我父亲教过我这一招,说你走不出林子,是因为你看不见你来时的路。
我走了半天,耗尽了最后一片净水剂,找到的水源有轻微混浊,但没得选择。我用衣服简单过滤了一遍,尝了一口,土腥味重得呛鼻,只能勉强下咽。
胃里一阵翻滚,我靠在一棵树上喘气,感觉全身的力气被抽空。阳光透过密林缝隙,洒在我对面的地面上,那里有几根被风吹断的树枝,但排列得极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