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丢进冷院的那一刻,沉重的木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外面最后一丝天光。
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我连连咳嗽,牵动着脸上和肋骨的伤,痛得几乎蜷缩起来。
冷院名副其实。
深秋的寒意透过破败的窗棂和墙壁缝隙无孔不入,像冰冷的蛇缠绕着四肢百骸。地上铺着薄薄一层发霉的稻草,角落里结着蛛网,空气里弥漫着死寂和腐朽的味道。
身上的单衣根本抵不住这刺骨的冷。
我摸索着,找到一个稍微避风的角落,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休书还紧紧攥在手里,被汗水浸湿的纸张边缘已经有些发软。
展开。
借着门缝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勉强能看清上面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字迹:
立休书人裴烬,因沈氏疏影,妇德有亏,秽乱内闱,不堪为配。特此休弃,任其自去。自此恩断义绝,生死各不相干!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心上。
秽乱内闱……
不堪为配……
恩断义绝……
生死各不相干……
喉咙里涌上腥甜,我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将那口血咽了回去。
不能死。
沈疏影,你不能死在这里!
为了嫁给他,我忤逆了最疼爱我的父亲,放弃了沈家安稳富足的生活,带着丰厚的嫁妆,一头扎进这吃人的王府深宅。
三年。
整整三年。
我为他打理中馈,耗尽心血维持着王府表面光鲜,背地里却要承受他母妃的刁难、侧妃侍妾的明枪暗箭。他常年征战在外,我守着空荡荡的院子,熬过无数个担惊受怕的夜晚。他受伤的消息传回,是我散尽嫁妆,千里迢迢求来名贵药材,才将他从鬼门关拉回。
可他是怎么对我的
苏挽云一入府,他所有的温柔都给了那个女人。我的付出成了理所当然,我的隐忍成了懦弱可欺。苏挽云陷害我打碎御赐花瓶,他罚我在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苏挽云不慎落水,他连查都不查,就认定是我推的,将我禁足三月。
而这一次,更狠。
直接把我钉在了耻辱柱上,用最肮脏的罪名,彻底碾碎我所有的尊严和希望。
心口疼得抽搐,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反复揉捏。
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涌出来,滚烫地滑过肿胀刺痛的脸颊。
不是软弱。
是恨!
是滔天的恨意!像冰冷的毒火,瞬间烧干了所有眼泪。
裴烬,苏挽云!
你们欠我的,我要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冷院的日子,是活着的炼狱。
送来的饭菜,永远是馊的,掺着沙土,有时甚至能看到蠕动的虫。
送饭的婆子,是苏挽云的人,每次放下食盒时,都会用最恶毒的话咒骂几句,再啐上一口。
下贱胚子,还有脸活着呢
王妃……哦不,弃妇!王爷说了,让你好好‘静养’,可别死得太痛快!
苏侧妃心善,给你口吃的,你就该感恩戴德,像狗一样摇尾乞怜!
身上的风寒在缺衣少食和极度的阴冷中,迅速恶化成了咳疾。
每一次咳嗽,都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胸腔里像塞满了粗糙的砂石,磨得生疼。咳到最后,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脸颊的肿痛消了些,留下清晰的指印和淤青。肋骨处的钝痛也始终未消。
身体在迅速地垮下去。
我知道,这是苏挽云想要的结果。
她不会让我痛快地死。她要我在这绝望和病痛中,一点点耗尽生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悄无声息地腐烂。
我不能如她的愿。
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我一遍遍回忆父亲临终前紧握着我的手,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担忧和不舍:影儿……爹走了……护不住你了……王府水深……你要……要自己护着自己……爹给你留的东西……在……
父亲咽气前,艰难地在我手心写下一个地址和一个名字——城南,济世堂的周掌柜。
那是父亲留给我的最后一条退路。他一生行商,深知狡兔三窟的道理。除了明面上的嫁妆,他还秘密为我存下了一笔不小的产业和人脉,就为了防备今日这般绝境。
汇通天下,一个不起眼的南北货栈,却是父亲暗中经营多年、盘根错节的情报和物资网络的枢纽。周掌柜,是父亲最信任的老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