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想过,一个打火机,会把我从图书馆的临时工岗位拖进谋杀与冤案的漩涡。
它躺在妹妹床头柜上,熟悉得让我背脊发凉。那是父亲被捕前一天深夜点烟时拿出的那只,银色机身,侧面刻着三个字母缩写。他不抽烟,只在那个夜里点燃了一根,再没回来过。
我蹲下来盯着那个打火机看了很久,天色一点点亮了。妹妹在熟睡,我却突然确定了一件事——她在说谎。
她也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1
她的世界没有光
楼下有人死了。
我把书放下的时候,图书馆的玻璃窗外正飘着雨。雨不大,却敲得玻璃嗒嗒作响,像是有人在不停敲门。
几分钟后,小区业主群炸了锅。有人拍下照片,一名穿着风衣的中年男人躺在我们小区旁的绿化带里,脸朝下,头部有血迹。警笛声很快响起,顺着这条街开过去,愈发刺耳。
我回家时,门口刚好站着一个警察,年轻,戴着黑框眼镜。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我也没多看他,径直上楼。
我们家住三楼,电表箱外面的灯坏了两年没人修,只有我知道电表下面有一块松动的瓷砖,踩上去会咔的一声。我刚走上楼,就听见那声咔,可眼前的楼道空空的,什么人都没有。
门锁一如既往地松,我用钥匙转了两圈才打开门。
妹妹在厨房切菜。她刚中考完,成绩不错,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重点高中,可我们的生活早就千疮百孔,连她的学费都差点凑不齐。母亲在三个月前走了,父亲则在六年前被判入狱,一直关在北郊监狱,说他贪污、行贿、构陷同僚——新闻铺天盖地,电视、报纸、手机屏,几乎一夜之间我们家成了阶下囚家庭。
你回来啦。妹妹手上切菜的动作没停,外面下雨了
我点点头,把书包放在沙发上,沙发弹簧早就坏了,坐下时像陷进去了地缝。我看着厨房里妹妹的背影,总觉得她比以前瘦了。母亲去世后,她几乎不怎么哭,只是每晚都把门锁得死死的。我也没多问,我们都习惯了沉默。
直到我走进她房间,打扫地上的碎玻璃,才发现那只打火机。
银色,边缘磨损,表面有个小刻字——Y。Z。L。。
我蹲下身,把它捡起来,手指微微颤抖。打火机凉凉的,和我记忆中那个深夜的场景重叠起来:父亲坐在阳台上,点了一根烟,只抽了一口,接着说:你妈不会明白,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自己。
那是他最后一次对我说话。
我以为那只打火机早就跟他一起进了看守所,或是在押解路上弄丢了。但现在,它静静地躺在我妹妹房间床头柜的抽屉里,和几本数学资料、草稿纸、还有一张发票一起。
我把打火机放回原处,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可那晚我几乎整夜没睡,只听着窗外雨声滴滴答答,像是有人在门口等着说一句迟到的实话。
第二天清晨,一个快递放在门口,没有地址,没有电话,只有一张字条夹在里面:
你父亲不是唯一的替罪羊。
2
打破沉默的信号
快递盒不大,用黑色胶带缠了两层,像是生怕里面的东西被人看到。我拆开胶带的那一刻,指尖甚至有点发抖。
盒子里装着一个旧式的U盘,还有一张小得几乎可以忽略的便签纸,上面是潦草几笔:你父亲不是唯一的替罪羊。
我盯着那行字许久,心里升起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不是惊讶,更不是释然,而是一种极其压抑的熟悉感,好像某种封闭已久的记忆忽然撕裂了一个口子,冷风从里面吹出来。
我拿着U盘去了对面的网吧。我们家没电脑,我也不敢在妹妹面前插上它。她已经很久没提起父亲,而我,连母亲留下的遗物都不敢翻。可现在这个U盘出现在我眼前,它就像一把钥匙,非要我重新打开那扇门。
网吧很吵,耳机传来游戏声与骂声,我戴上耳机,点开U盘唯一的一个文件——一个时长27分46秒的音频。
前五分钟是一片杂音,有人来回走动、关门、拖椅子的声音。直到第六分钟,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低沉、克制,带着一点喘息:我只说一次。我们要这个位置,就得让人下去。谁去坐牢、谁去背锅,不重要。
另一个声音很快接上,轻笑了一下:可他是自家人。
谁不是第一个男人停了几秒,就看谁更能承受。
我屏住了呼吸。
对话断断续续,背景音有时清晰、有时混乱,但关键词依旧像钉子一样清楚地敲在我脑海里。
市里那块地必须拿下。
你是说……把那笔资金算到他头上
他不是有公司账调几笔过去,看起来就像他收受好处,足够。
可他要是不认
到时候给他个选择,他自己会认。
我几乎要把耳机摔在键盘上。
六年前的事,一夜之间,我从重点高中的准大学生变成全校指指点点的贪官女儿。父亲被抓的那天,整栋楼都站在阳台上看着,没人说话,只是等着看热闹。媒体用了涉案金额惊人证据确凿全市典型案例这样的词,可这些年我越想,越觉得那些字眼空洞得像印在塑料袋上的广告语,没有温度,也没有真相。
我把录音从头听了一遍,又从头听了一遍。每一次,声音都像锋利刀片一样划过我的耳膜。
U盘里还有一个图片文件,是会议照片,画质模糊不清,像是偷拍。照片上五个男人围坐一张会议桌,背后是一个投影仪屏幕,屏幕上的内容几乎看不清,只依稀能辨出一个编号:YIN-117。
我不认识那几个男人,但其中一个人,我见过。他出现在母亲葬礼那天,站在人群后面,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最后转身离开时,穿着灰色呢子大衣,打着深蓝色围巾。他走得太快,我没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