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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1页)

1

红绳与录取书

1998年蝉鸣最盛的七月,林夏蹲在三中围墙下,第三十七次摸向校服口袋里的纸片。烫金的市一中录取通知书边缘已被捏出毛边,像她此刻千疮百孔的心脏。墙内传来初中生的嬉闹声,其中某个笑声像极了陆沉,她猛地站起身,后背撞上粗糙的砖墙。

夏夏,回家吃饭了。母亲的呼唤声从巷口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咳嗽。林夏迅速将通知书塞进砖缝,转身时换上轻快的表情——不能让母亲看见这个,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又拿了全校第一,不能让她想起父亲去世前那句女娃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晚饭是清水煮挂面,弟弟盯着她碗里的鸡蛋,喉咙动了动。林夏把蛋分成两半,一半放进弟弟碗里,一半塞进母亲碗:我在学校吃过了。母亲欲言又止,最后只轻轻叹了口气,把蛋推回她面前:长身体呢,别学那些城里姑娘减肥。

深夜,林夏摸黑来到围墙下。月光照亮砖缝里的通知书,市一中三个字像锋利的刀,剜着她的眼睛。十七岁的她早已明白,有些梦想生来就不属于穷人家的女孩——母亲的药费、弟弟的学费、摇摇欲坠的土坯房,哪一样都比一张纸重要。

林夏

熟悉的声音惊得她浑身一颤。陆沉举着手机跑过来,屏幕蓝光映出他额角的汗:我就知道你在这儿,刚才喊你怎么不答应他穿着三中的校服,左胸口别着学生会主席的徽章,那是上周他熬夜写竞选稿的成果。

没听见。林夏别过脸,不敢看他眼里的光。陆沉却像献宝似的展开手掌,露出两枚红绳手链:今天去城隍庙求的,卖手链的老奶奶说,戴上的人会考上同一所大学。

红绳在月光下泛着温暖的光,绳结处缀着颗小巧的银铃铛。林夏想起昨天路过金店,看见类似的款式要卖八十块,那是母亲半个月的药钱。她想拒绝,却在触到陆沉掌心老茧时顿住——那是他帮印刷厂搬书磨出来的,为了给她买辅导资料。

谢谢。她伸出手腕,任由陆沉替她系上。铃铛轻响,惊飞了槐树上的夜鸟。陆沉忽然凑近,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的笨拙与坚定:等我们考上大学,就去看海吧,我查过了,华清大学离海边很近。

林夏猛地抬头,撞上他眼底跳动的星光。华清大学,那是他的梦想,也是她藏在心底的奢望。可现实像块沉重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母亲的病历单上写着需要长期治疗,弟弟的小学录取通知书催缴着两千块借读费,而她的录取通知书,此刻正躺在砖缝里,被夜露渐渐打湿。

好啊。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等我们考上大学。

凌晨三点,林夏摸黑来到砖缝前。通知书已被露水浸透,市一中的烫金字晕开小片墨渍,像谁在深夜里落的泪。她小心翼翼地把纸页摊开,放在煤炉上烘干,每一道褶皱都刺痛着眼睛。窗外传来母亲的咳嗽声,她咬咬牙,将通知书折成纸船,放进了灶膛。

火苗舔舐着纸船,陆沉送的红绳手链在手腕上发烫。林夏想起他说一起去看海时的表情,想起他磨破的手套和藏在枕头下的打工计划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有些承诺,从一开始就不该轻易许下,比如穷人家的孩子谈梦想,比如十七岁的少年说永远。

第二天,林夏在职高报名处按下红手印。接待老师看着她的中考成绩单,惋惜地咂舌:可惜了,这么好的成绩……她笑笑,摸了摸腕间的红绳——铃铛不知何时掉了,只剩光溜溜的红绳,像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职高第一堂缝纫课,林夏对着缝纫机发呆。窗外的阳光很好,远处传来三中的上课铃,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她摸出藏在课本里的一中校徽——那是陆沉送的生日礼物,铜质徽章被磨得发亮,刻着追求卓越四个字。

林夏,发什么呆呢同桌推了推她,听说三中的保送生名单下来了,有个叫陆沉的,好像要去华清呢!

缝纫机突然发出刺耳的声响,针尖刺破指尖。林夏看着血珠渗进红绳,想起昨夜灶膛里的纸船,想起陆沉眼底的星光。原来有些事,从她烧掉通知书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她成全不了自己的梦想,也终将负了那个说一起去看海的少年。

傍晚放学,巷口的电视正在播新闻:今年我市高考状元花落三中,陆沉同学以702分的成绩被华清大学录取……林夏猛地转身,却撞上陆沉含笑的眼。他穿着白衬衫,手里捧着束廉价的康乃馨,领口别着她送的布艺胸针。

给你的,他递过花束,指腹擦过她腕间的红绳,听说职高今天开学,怎么样,还习惯吗

花香混着他身上的洗衣粉味,林夏忽然想起三中的槐树。她接过花,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茧,喉咙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恭喜你,华清大学。

陆沉愣了愣,随即笑了,笑得像七月的阳光:傻瓜,是我们的华清大学。等我暑假打工攒够钱,就去看你,带你去吃学校对面的日料店。

日料店,那是她只在杂志上见过的地方。林夏看着他发亮的眼睛,想起母亲今天偷偷去菜市场捡菜叶,想起弟弟用树枝在地上写我要上学,想起自己藏在枕头下的职高成绩单。

好。她听见自己说,嘴角扬起比哭还难看的笑,等你来看我。

陆沉走后,林夏把康乃馨插进罐头瓶。花瓣上沾着他的体温,她摸出红绳,轻轻解下。绳结处还缠着她的头发,像极了他们曾经在槐树下刻的沉夏。她把红绳放进抽屉最深处,压在那张早已不存在的录取通知书上。

窗外下起了雨,打在铁皮屋顶上啪啪作响。林夏摸出职高的课本,第一课是如何制作男士衬衫。她翻开笔记本,第一页写着:陆沉,对不起,我骗了你。字迹被泪水洇开,像那年夏天他为她折的纸船,终将消失在岁月的洪流里。

2

纸船与星光

2001年深冬,林夏在职高的缝纫机房打盹。老式暖气嗡嗡作响,缝纫机的噪音里,她又梦见了那年夏天的纸船。火焰舔舐着市一中的烫金字,陆沉的红绳手链在腕间发烫,而他的录取通知书——本该属于华清建筑系的荣耀——此刻正躺在她打工的电子厂宿舍抽屉里,封皮上落着薄薄的灰。

林夏,有人找!

同桌的呼喊惊飞了梦境。她揉着眼睛起身,看见陆沉站在机房门口,羽绒服上落着雪花,手里提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他瘦了,脸颊凹进去,睫毛上还沾着未化的冰晶,像极了那年为她偷摘樱花时的模样。

给你带了吃的。他把袋子塞进她怀里,里面是温热的包子和茶叶蛋,知道你舍不得吃早饭。

蒸汽模糊了她的眼镜。林夏想起今早母亲在电话里说你弟学费还差五百,想起电子厂组长骂她职高生就是没出息,想起昨晚偷偷做的高考模拟卷——数学大题空了三道,成绩刚过二本线。

谢谢。她低头看着他泛白的裤脚,那是去年她给他补的补丁,不是说工地很忙吗

陆沉笑了笑,指尖蹭掉她脸上的线头:再忙也得来看我的设计师啊。他掏出个信封,塞进她口袋,给你的,别乱花。

信封里是叠得整齐的钞票,林夏数出三张百元大钞时,触到了夹层里的纸片。那是张华清大学的课程表,建筑设计基础工程力学等字样刺得她眼眶发酸,背面用铅笔写着:夏夏,今天学了画剖面图,等你考上大学,教你画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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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房的广播突然响起《运动员进行曲》,震得缝纫机嗡嗡作响。陆沉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看了眼屏幕,迅速按掉:我得走了,晚上还要去便利店兼职。

林夏跟着他走到校门口,雪越下越大,他忽然停住脚步,从脖子上扯下围巾塞进她怀里:戴着,别冻着。羊毛围巾带着他的体温,混着淡淡的洗衣粉味,那是她熟悉的、属于陆沉的味道。

陆沉,其实我……她终于开口,却在看见他袖口的补丁时顿住。那是她上周帮他缝的,针脚细密,像极了他给她补书包时的模样。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我考上了二本我不想再花你的钱我们分手吧——突然变成了卡在喉咙里的刺,怎么也吐不出来。

怎么了他转身,雪花落在他发梢,像撒了把碎钻,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她摇摇头,伸手替他拂去肩上的雪:没事,路上小心。

陆沉走后,林夏站在雪地里发了很久的呆。围巾上的标签露了出来,恒源祥的烫金字在雪光中格外刺眼——这是他用半个月工资买的,而她去年送他的手套,此刻正裹着他冻得通红的手指。

深夜回到宿舍,林夏摸出藏在枕头下的高考志愿表。江州职业技术学院的字样早已干涸,旁边用铅笔写着华清大学的邮编,那是她偷偷查的,想等毕业后寄设计稿给他看。抽屉深处,陆沉的录取通知书静静躺着,封皮上的校徽被她摸得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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