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蛋。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晚的眼泪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她紧紧交握的双手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喉咙被巨大的酸涩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就在这时,周叙白的手再次探进了书包里。
这次,他拿出的不是笔,而是一个小小的、深蓝色的丝绒方盒。盒子在他宽大的掌心里,显得格外精巧。他拇指轻轻一拨,盒盖应声弹开。
礼堂侧门外,恰好有一阵初夏的夜风打着旋儿吹来,卷过走廊。几片柔软的、粉白色的樱花花瓣,不知从礼堂外哪棵树上被风摘下,轻盈地穿过敞开的门扉,乘着微凉的气流,打着旋儿,飘进了这条寂静的走廊。其中一片,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了周叙白手中摊开的、那本厚重笔记本的最后一页上。
花瓣静静地躺在墨迹未干的她问:你是谁那一行字旁边,粉白柔嫩,如同一个轻柔的句点,又像一个无声的惊叹号。
周叙白的目光从飘落的花瓣上抬起,重新落回林晚泪水涟涟的脸上。他的眼神深邃如海,里面盛满了二十年光阴淬炼出的、沉甸甸的、足以将一切遗忘都温柔覆盖的深情。他左手稳稳地托着那本摊开的、承载了他们共同却又独属于他一人的岁月的笔记本,右手则稳稳地举着那个打开的丝绒方盒。
盒子里,一枚设计简洁的钻戒安静地躺在深蓝的绒布上,细碎的钻石在昏黄的光线下折射出星辰般细碎而坚定的光芒。
夜风穿过走廊,带着樱花的淡香,拂动着林晚颊边濡湿的发丝,也吹动了周叙白额前汗湿的碎发。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林晚,
他唤她的名字,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熟稔和珍重,嫁给我。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煽情的铺垫。他的目光沉静而灼热,穿透她眼中的泪雾,直抵灵魂深处那片被遗忘反复冲刷的荒原。
这样,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抚平一切惊涛骇浪的温柔力量,像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未来图景,你每天忘记的丈夫……
他停顿了一下,嘴角那抹温柔的笑意加深了,如同晨曦刺破长夜。
……都会重新爱上你。
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安静下来。礼堂内残余的喧嚣、走廊外风吹树叶的沙响、远处城市模糊的嗡鸣……一切声音都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他低沉的话语在她空茫一片的心谷里反复撞击、回荡。
嫁给我,林晚。
他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温柔坚定。
林晚的视线完全被泪水模糊,眼前只剩下他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和那枚在丝绒盒子里静静闪烁的星辰。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那本摊开的厚重笔记本,最后一行墨迹未干的字迹旁,那片小小的、柔软的樱花花瓣,像一个无声的见证者。
二十年的时光碎片,那些被遗忘的拥抱、分享的糖果、并肩走过的无数个清晨与黄昏、舞台追光灯下的汗水与心跳、每一次清零后他递来的草莓牛奶、写满掌心的名字、还有此刻眼前这双盛满星海与时光的眼睛……无数个瞬间如同被解冻的河流,汹涌地冲破记忆的闸门,并非以清晰的画面,而是以一股庞大、混沌、却无比灼热的情感洪流,瞬间将她淹没。
那是一种超越了具体记忆的、来自灵魂深处的、近乎本能的确认。
泪水更加汹涌地滚落,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的震撼与汹涌的爱意。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被滚烫的情绪堵得严严实实。她只能用力地、用力地点头,像要把这二十年所有的亏欠、所有的感激、所有的爱,都倾注在这一个动作里。点一下,再点一下,泪水随着动作飞溅。
周叙白眼底最后一丝紧绷的线条,在她点头的瞬间,如同春冰般彻底融化。那温柔的笑意,终于毫无保留地在他整张脸上绽放开来,灿烂得如同破开乌云的朝阳。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枚微凉的戒指,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托起她微微颤抖的左手。
冰凉的金属圈触碰到她无名指的指尖,带着承诺的重量,缓缓地、稳稳地推至指根。尺寸完美契合,仿佛天生就该在那里。
戒指落定的刹那,周叙白猛地合上那本厚重的笔记本,将它连同那个空了的丝绒盒子,随意地丢在脚边的地上。那沉闷的落地声,像是一个旧时代的彻底终结。下一秒,他张开双臂,带着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再也无法抑制的激动,将她整个人紧紧地、深深地拥入怀中。
他的手臂收得那样紧,紧得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紧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林晚的脸颊被迫埋在他带着汗意和淡淡薄荷皂香的胸膛上,耳边是他如擂鼓般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咚咚咚地撞击着她的耳膜,比舞台上任何鼓点都要震撼。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发丝。
林晚…阿晚…他一遍遍低唤着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失而复得的狂喜,每一个音节都滚烫地熨帖在她心上。
林晚在他怀中,终于找回了一丝力气。她抬起泪痕遍布的脸,在朦胧的视线里,努力地想要看清他的样子。她的嘴唇动了动,喉咙里挤出破碎而嘶哑的气音,带着一种刚刚学会说话般的生涩和固执:
周…叙…白…
她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仿佛这是世界上最神圣的咒语。
然后,她抬起刚刚戴上戒指的左手,冰凉的戒圈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道微光。她将这只手,连同另一只手,一起紧紧地、紧紧地环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身,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回抱住他,像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她把脸更深地埋进他的胸膛,贪婪地呼吸着那令人心安的、混合着汗水与薄荷的气息,泪水汹涌地濡湿了他胸前的衣料。
周叙白…她再次喃喃地念出这个名字,这一次,声音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而巨大的依赖,…我好像…真的…又爱上你了。
声音闷在他的怀里,有些模糊,却无比清晰地传递着那颗被遗忘反复冲刷、却依旧在每一次轮回里为他重新跳动的心。
周叙白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他低下头,滚烫的唇印在她散发着洗发水清香的发顶,一个长久的、带着无尽怜惜与郑重承诺的吻。走廊外,夜风渐起,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更多的樱花花瓣乘着风旋舞着飘落进来,有几片调皮地落在他们紧紧相拥的身影上,落在脚边那本静静躺着的、封面磨损的旧笔记本上。
data-fanqie-type=pay_tag>
那本子摊开的地方,恰好是贴着樱花书签的那一页。书签旁,是周叙白刚劲有力的字迹,记录着多年前某个春日:
3月28日,晴。植物园。她指着那棵开得最好的樱花树,仰头问我:‘小白,它明年还会开这么好吗’
我答:‘会。只要根还在,每年都会开,一年比一年好。’
而在这行旧日记录的上方,在那片飘落的新鲜花瓣旁边,笔记本崭新的一页已然翻开。空白的纸页,等待着书写新的故事。
扉页上,不知何时,被谁用钢笔添上了一行新的标题,墨迹早已干透,融入岁月的肌理:
《周叙白与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