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客

第一章（第4页）

[全文完]

番外篇：《未寄出的第101封信》

1995年深秋，念远书店的阁楼漏雨了。

沈念裹着羊毛披肩，看着工人们搬开堆积如山的旧书箱。她已经七十八岁，腿脚不再灵便，但依然坚持亲自监督这次整理。明远说要给她在郊区买套带电梯的公寓，她总是笑着摇头：我走了，谁给你顾叔叔的相片换花呢?

沈奶奶，您看看这个！年轻的工人小王从墙角捧出一个斑驳的锡铁盒子，藏在最里面的墙缝里。

盒子上用红漆画着一架小小的飞机，已经褪色得几乎看不清。沈念的手突然剧烈颤抖起来——那是顾远装蝴蝶标本的盒子，1937年夏天他第一次来宿舍找她时就带着它。

您要打开吗?小王递来老花镜。

盒盖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泛黄的信封，每封都写着致沈念，却从未寄出。最上面那封的邮戳日期是1940年10月24日——顾远牺牲前一天。

念儿：

此刻昆明的夜空繁星如沸，让我想起教你认北斗七星的那个夜晚。你说要当我的南十字星，指引我归航。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每次执行夜间任务，我真的会把机翼下的灯光当成你眨眼的模样。

今日收到你寄来的围巾，针脚还是那么歪歪扭扭。同僚们笑话我说这是他们见过最丑的围巾，我却在想，我的姑娘是用怎样颤抖的手，在防空警报声中一针一线织就这份温暖。

若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我食言了。别哭，我此刻写着这些字时是笑着的。记得我们讨论过的量子纠缠吗?或许在某个平行宇宙里，我正在图书馆帮你拿书架顶层的《飞鸟集》，而你踮起脚的瞬间，裙摆扫过了我的手掌。

盒子里有101封信，从我们分别那天起，每天一封。最后这封本该明天投递，但我预感。。。（此处有墨水晕开的痕迹）

永远爱你的远

泪水模糊了视线。沈念摸索着数了数，整整一百零一封，按照日期排列得一丝不苟。她抽出最早的那封，信封里除了信纸，还夹着一朵压干的紫苑花——1937年卢沟桥事变第二天，她在医院走廊摘来别在他军装口袋里的。

妈妈?明远不知何时站在了楼梯口，手里拿着刚裱好的香港回归纪念邮票，工人们说您。。。

话音戛然而止。他看见母亲抱着铁盒，苍老的手指正轻抚过信纸上的一行字：今日转场飞行经过重庆上空，云层太厚看不见地面。但我对着你所在的方向打了三下机翼灯，那是我们的摩斯密码：我爱你。

接下来的冬天，沈念开始做一件奇怪的事。每天打烊后，她会在茶室多留一小时，对着顾远的照片念一封信。有些信纸已经脆得快要碎裂，她就小心地覆上透明薄膜。明远提出帮她整理成册，她却摇头：这是我和他的悄悄话。

1997年春节前夕，常来买书的中学生莉莉发现书店橱窗换了新陈列。那个一直放置《飞鸟集》的玻璃柜里，如今摆着一个打开的铁盒，里面是码放整齐的信件，最上面那封展开的信纸上，有句用红笔圈起来的话：

今天在停机坪发现一株蒲公英，我把它吹散了。希望其中一粒种子能飘到你的窗前，替我吻一吻你的睫毛。——1939。5。12于昆明

沈奶奶，莉莉趴在柜台上问，为什么突然展出这些信?

老人正在整理新到的《时间简史》，闻言指了指电视机里排练回归庆典的画面：要过节了，让这些迷路的信也团圆团圆。

清明节那天，最后一位知道故事原委的老顾客张教授来到书店。茶室里，他看着沈念将最后一封信——那封未写完的绝笔——放进铁盒，忽然老泪纵横。

那年我十六岁，是顾教官把我从坠毁的飞机里拖出来的。张教授颤抖的手指着自己左脸的伤疤，他最后说的话是告诉念远书店的沈姑娘，下辈子我要教她跳华尔兹。

沈念笑了，眼角皱纹舒展开来，依稀可见当年图书馆里那个羞涩姑娘的影子。她打开留声机，周璇的《夜上海》缓缓流淌。在张教授惊诧的目光中，老人独自起舞，双臂虚环，仿佛依偎在某个看不见的怀抱里。

其实他根本不会跳舞。旋转间，她对着墙上的照片狡黠地眨眨眼，1938年生日那天，他在宿舍苦练了整晚，还是踩脏了我新买的绣花鞋。

1997年6月30日，沈念早早关店，在茶室摆了满桌茶点。电视机里，中英防务交接仪式正在进行。当解放军指挥官说出你们可以下岗，我们上岗时，她突然举起茶杯，对着空气轻轻碰杯。

远，你看到了吗?墙上的照片里，年轻的顾远永恒地微笑着。

深夜整理柜台时，沈念在账本里发现一张陌生纸条，上面是娟秀的新字迹：

亲爱的沈奶奶：

我是莉莉的姐姐，在邮局工作。昨天整理战时滞留邮件时，发现这个（随信附上一个小油纸包）。邮戳显示是1940年10月从昆明寄出的，收件人写的是北平念远书店沈念女士，因地址不全一直未能投递。

请原谅我们拆开检查了内容——是枚银戒指，内侧刻着教我如何不想她。

您忠实的林小雨

油纸包里，一枚氧化发黑的戒指滚落掌心。沈念想起1938年那个星空下的约定，当时顾远指着银河说：等战争结束，我要用陨铁给你打枚戒指，这样就算我化作星辰，也能一直环抱着你。

窗外，香港回归的烟花照亮了夜空。老人将戒指贴在脸颊，忽然听见遥远的笑声——穿藏青色长衫的青年和白衣黑裙的少女，正在1937年的海棠树下追逐嬉戏，花瓣落满肩头。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