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的北平,春日的阳光透过图书馆的彩绘玻璃窗洒落进来,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念踮起脚尖,试图够到书架最上层那本泰戈尔的《飞鸟集》,却怎么也差那么一点点。
需要帮忙吗?
一个温润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沈念回头,看见一个穿着藏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他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含着笑意。
谢谢。她微微点头,脸颊不知为何有些发热。
男子轻松地取下那本书,却没有立即递给她,而是翻开了扉页。你也喜欢泰戈尔?
嗯,尤其是那句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回报以歌。沈念轻声回答,注意到他修长的手指和略微泛黄的指尖——那是常年握笔的痕迹。
顾远,燕京大学物理系助教。他合上书,递给她时指尖不经意地相触,像是有微弱的电流穿过。
沈念,协和医学院三年级。她接过书,心跳忽然快了几拍。
那天下午,他们坐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从泰戈尔聊到居里夫人,从北平的春天聊到各自家乡的风景。窗外的海棠花瓣随风飘落,沈念发现自己记住了他说话时微微扬起的眉梢,和偶尔推眼镜的小动作。
接下来的日子,图书馆成了他们每周必约的地方。顾远会带来自制的蝴蝶标本,向她解释光的折射原理;沈念则分享解剖学的奇妙发现,尽管顾远总是假装害怕地捂住眼睛。他们漫步在未名湖畔,顾远背诵徐志摩的诗,沈念则轻声哼唱周璇的新歌。
七月的一个傍晚,顾远送沈念回医学院宿舍,在爬满常春藤的围墙下,他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沈念疑惑地转身。
顾远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我下个月要去南京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可能要两周见不到你。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银质的书签,上面刻着一行小字:教我如何不想他。
沈念的眼眶瞬间湿润了。那是她最喜欢的一首诗,刘半农的《教我如何不想她》。
我。。。她刚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钟声,接着是嘈杂的人声和奔跑的脚步声。
出什么事了?顾远皱眉。
一个同学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卢沟桥!日本人进攻卢沟桥了!
那一刻,北平夏日的晚霞似乎凝固了。沈念看到顾远的表情从震惊转为决然,她知道,有什么东西永远改变了。
接下来的日子,北平城内人心惶惶。沈念和同学们被安排协助医院接收前线送来的伤员。血腥味、消毒水味和痛苦的呻吟充斥着原本洁白的病房,她第一次真正体会到战争的残酷。
八月中旬,顾远终于出现在医院门口。他瘦了许多,眼睛里布满血丝,却穿着沈念从未见过的军装。
我要去昆明。他直截了当地说,加入空军。
沈念手中的病历夹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念儿,顾远第一次这样亲昵地称呼她,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不能只躲在实验室里。
可你是学者。。。沈念的声音颤抖着。
正是因为我懂物理,更懂得如何保卫这片土地。顾远握住她冰凉的手,答应我,等我回来。
沈念的眼泪终于决堤。她扑进顾远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墨水味混合着陌生的火药味。教我如何不想你。。。她哽咽着说。
他们最后一次约会是在初遇的图书馆。战火临近,这里已经鲜有人来。顾远带来了相机,请路人为他们拍了一张合影。照片里的沈念穿着淡蓝色旗袍,顾远则是一身戎装,两人站在书架前,笑得勉强却坚定。
这个给你。顾远从怀中掏出一个牛皮纸包裹的笔记本,我写的日记,从我们相识那天开始。如果。。。如果我回不来,至少这些文字能陪着你。
沈念摇头,拒绝接受这个可能性。我会等你,每天给你写信。你必须回来看我穿婚纱的样子。
离别的早晨下着小雨。顾远登上南下的列车,沈念站在月台上,雨水和泪水模糊了视线。列车启动的汽笛声中,她大声喊道:顾远!教我如何不想你——
列车远去了,带走了她生命中最明亮的阳光。
战争年代的爱情,注定与等待相伴。沈念被分配到重庆的一家战地医院,每天面对血肉模糊的伤员,却始终保持着每周给顾远写信的习惯。尽管她知道,这些信十有八九无法送达。
亲爱的远:她在煤油灯下写着,手指因长时间手术而微微颤抖,今天又有一批伤员从前线送来,我连续工作了十八个小时。每当我觉得撑不下去时,就看看我们的合影。你还记得图书馆窗外的海棠吗?重庆也有海棠,只是没有北平的美。。。
信纸常常被泪水打湿,字迹晕染开来。她把所有无法言说的思念、恐惧和希望都倾注在这些可能永远无法到达爱人手中的信件里。
1940年秋天,沈念收到了一封辗转多时才送达的信。信封已经皱皱巴巴,邮戳显示是半年前从昆明寄出的。她颤抖着拆开,顾远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
念儿:
今夜月色很好,让我想起你的眼睛。我们刚完成一次飞行训练,同僚们都睡了,我偷偷借了盏灯给你写信。
昆明很潮湿,我的旧伤有时会疼,但想到你在前线救死扶伤,我就没有喊痛的资格。昨天在机场看到一群南飞的大雁,不知它们是否经过重庆上空?若是它们能带去我的思念该多好。
我床头贴着你寄来的照片,同僚们都羡慕我有这么美丽的未婚妻。等战争结束,我们就回北平,在图书馆旁边开一家小书店,你当医生,我教书,再生两个像你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