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报喜
暮春的京都,槐花簌簌落在朱红宫墙上。礼部侍郎府的铜环叩门声惊飞檐下雀群,管家佝偻着背疾步穿过九曲回廊,忽见西跨院垂花门外挤满了人。
报——侯府世子陆昭言,高中二甲第五名!
鞭炮声炸响时,陆昭言正握着狼毫在宣纸上写最后一个慎字。墨迹未干,管家已跌跌撞撞冲进来,猩红报帖还带着汗渍:少爷!御笔圈的二甲!老爷夫人都往正厅去了!
砚台里的松烟墨泛起涟漪。陆昭言盯着腕间褪色的红绳,那是三年前在寒山寺求的文昌符。他缓缓起身,玄色襕衫下摆扫过满地槐花,忽然想起父亲昨日说的话:此次若不能入三甲,便去娶丞相府的千金。
正厅台阶下,鎏金匾额世德堂映着日光。陆昭言抬眼望去,父亲陆承渊身着绯色官服,素来冷峻的面容难得带了笑意;母亲扶着门框,鬓边的珍珠步摇微微发颤。人群中突然传来议论——
听说陆世子文章写得惊才绝艳,连主考官都赞他有宰辅之风!
不过侯府这桩婚事。。。。。。丞相千金可是出了名的泼辣。
陆昭言正要行礼,余光瞥见角门处闪过一抹茜色身影。那是府里新来的丫鬟阿梨,捧着刚摘的白玉兰,发间银簪在阳光下晃了晃。他顿了顿,将袖中攥得发潮的槐花悄悄藏起。
陛下召见新科进士入宫赐宴,陆承渊上前拍了拍儿子肩膀,待会儿莫要失了礼数。
暮色初临时,陆昭言随着众人穿过巍峨的午门。太液池波光粼粼,远处传来编钟清越之声。他望着掌心被槐花染出的淡淡痕迹,忽觉这满朝朱紫、锦绣前程,都不及今日西跨院那枝斜伸进来的槐花来得自在。
太液池畔,鎏金酒盏碰撞声中,陆昭言望着席上诸位新贵,只觉周遭喧闹如坠雾里。忽然,席间传来一阵骚动,只见丞相之女沈明姝身着茜纱宫装,迈着莲步径直朝他走来。
陆公子高中,明姝特来道贺。沈明姝手持琉璃盏,眼波流转间带着三分挑衅,听闻陆侯有意与我沈府联姻,不知陆公子意下如何?
满堂寂静,众人目光如炬。陆昭言起身执礼,语气不卑不亢:承蒙沈姑娘垂青,只是昭言已心有所属,实难从命。话音未落,席间顿时响起窃窃私语。
沈明姝脸色骤变,冷笑一声:陆公子莫不是在说笑?整个京都,谁不知陆侯早有联姻之意?
婚姻大事,当以两情相悦为上。陆昭言抬眼望向远处宫墙,阿梨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家父虽有此意,但昭言不愿屈从。
正僵持间,一道清亮的声音打破僵局:陆卿家所言极是。众人回头,竟是皇帝缓步走来。陆昭言心头一紧,不知皇上此言是何用意。
朕今日赐宴,本就是为嘉奖诸位才子。皇帝目光扫过陆昭言,又看向沈明姝,婚姻之事,朕向来主张顺从本心。陆卿家既有心仪之人,朕便准了,不再议这桩婚事。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沈明姝脸色煞白,行礼退下。陆昭言跪地谢恩,心中却隐隐不安。他知道,违抗父命、拒绝联姻,必将掀起轩然大波。
回到侯府,陆承渊勃然大怒,书房里的瓷器摔得满地狼藉:你可知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得罪丞相府,整个陆家都要受牵连!
孩儿愿承担一切后果。陆昭言跪在满地碎片上,但婚姻非儿戏,孩儿不想委屈自己,更不想耽误沈姑娘。
你。。。。。。陆承渊气得说不出话,好!从今日起,你便在祠堂思过,不认错就别出来!
夜幕降临,陆昭言独自跪在祠堂,望着祖宗牌位出神。忽然,门被轻轻推开,阿梨捧着药碗走进来,眼眶通红:公子何苦。。。。。。
阿梨,陆昭言望着她,目光坚定,我既已表明心意,便不会后悔。只是连累你。。。。。。
阿梨不怕。阿梨摇头,将药碗递过去,只要能陪在公子身边,阿梨什么都愿意。
祠堂外,月色如水。陆昭言握紧阿梨的手,心中已有决断。他知道,前方等待他的,将是一场与世俗礼教的硬仗,但为了这份真情,他愿拼尽全力。
祠堂的香灰簌簌落在青砖上,陆昭言跪了三日三夜,终于等来父亲松口。陆承渊拄着拐杖立在门槛前,白发在晨风中凌乱:去求皇上赐婚吧,若能保住陆家与沈家的颜面,便准了这门亲事。
次日清晨,陆昭言跪在金銮殿前,额间冷汗混着晨光折射出细碎的芒。当他说出想为阿梨求赐婚时,满朝哗然。皇帝摩挲着青玉扳指,突然轻笑:朕听闻,礼部侍郎府的丫鬟,曾在会试前为你送过提神的茶汤?
这话如惊雷炸响。陆昭言猛然抬头,想起发榜前日深夜,阿梨踮着脚将温好的桂花蜜茶放在书案上,烛火映得她睫毛忽闪,像振翅欲飞的蝶。原来那场改变命运的考试,早已被有心人做了文章。
臣愿以三年外放为代价,换陛下成全。陆昭言重重叩首,额头在汉白玉阶上磕出血痕。殿外乌云压城,暴雨倾盆而下时,皇帝终于挥袖应允。
三日后,阿梨在偏房里捧着诰命夫人的霞帔手抖如筛。陆昭言亲手为她挽起青丝,将鎏金簪子别进发间:委屈你了,明日大婚,我们从侧门。。。。。。
不。阿梨转身对上他的目光,素白指尖抚过婚服上的金线牡丹,公子为我抗住千难万险,我又怎会再怕世人眼光?她取下腕间的槐叶香囊,那是陆昭言赶考时折的槐花所制,明晨,我要从正门踏入侯府。
迎亲的唢呐声刺破晨雾时,陆昭言骑着高头大马立在朱雀街。阿梨头戴九凤朝阳冠,红盖头下露出一抹浅笑,莲步轻移跨上花轿。丞相府门前,沈明姝望着远去的仪仗,将撕碎的婚书撒向空中:陆昭言,你我恩怨,就此两清。
洞房花烛夜,陆昭言掀开红盖头,烛火将阿梨的脸映得绯红。她从袖中掏出半块玉佩,正是陆昭言三年前在寒山寺遗落的。那日我去还玉佩,见公子对着文昌符许愿。。。。。。阿梨声音渐低,原来公子许的,是与我白头之约。
窗外,新植的槐树在夜风中沙沙作响。陆昭言将她拥入怀中,终于明白,这一路历经的惊涛骇浪,都是为了此刻的岁月静好。
一纸调令将陆昭言送往西北边陲时,塞外的风沙正卷着驼铃声掠过嘉峪关。阿梨将绣着并蒂莲的护腕塞进他行囊,鬓边新插的槐花瓣被风卷起,落在案头的《西域屯田策》上。
大人,河西节度使克扣军饷,戍边将士已三月未发粮!帐外亲兵的急报打断思绪。陆昭言展开泛黄的舆图,烛火在他眼底跳动,映出密密麻麻的批注。三年外放,他走遍治下十三州,深知这看似平静的边疆,实则暗流涌动。
深夜,他乔装混入军营。伤残老兵蜷缩在漏风的营帐里,伤口溃烂处爬满蛆虫。陆大人,咱们不是不想报国。。。。。。老兵攥着他的衣袖,可饿着肚子,拿什么守疆土?
次日,陆昭言径直闯入节度使府。当鎏金帐幔被掀开,他看见满室金玉与醉卧的歌姬,而墙角堆着发霉的糙米。陆大人这是何意?节度使摇着镶玉折扇,西北苦寒之地,总得有些慰藉。
慰藉?陆昭言冷笑,将账本甩在案上,将士以命相搏,换来的却是霉粮?话音未落,窗外突然箭如雨下。他护着亲信滚入桌底,指尖摸到袖中短刃——有人要他死在这是非之地。
危急时刻,马蹄声自远处轰鸣而来。阿梨带着三百死士冲破重围,红衣染血却依旧身姿飒爽:陆昭言,你以为我只会绣花?原来她暗中联络旧部,早将节度使的罪证快马送往京城。
三日后,八百里加急传来圣旨。陆昭言捧着明黄诏书立于城头,残阳将整肃边疆四字染成血色。当克扣军饷的官员被押解进京,戍边将士们振臂高呼,声震云霄。
回京述职那日,陆昭言望着巍峨的城楼,忽然想起初入仕途时的忐忑。阿梨倚在马车窗边,将新鲜槐花簪在他发间:如今的陆大人,可还怕这宦海风波?
他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有你在侧,便是惊涛骇浪,我亦甘之如饴。此时,宫中传来消息,皇帝欲破格提拔他为都察院左都御史,专司监察百官。陆昭言望着漫天晚霞,握紧腰间玉佩——这场与贪腐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陆昭言升任都察院左都御史那日,京城最大的赌坊青云阁内,檀木棋盘上的棋子发出清脆碰撞声。幕后东家徐敬之捻着翡翠扳指,望着密报上陆昭言三个字冷笑:不知这位陆大人,能否经得起黄金白银的考验?
三日后,陆昭言正在都察院审阅奏章,忽有百姓击鼓鸣冤。衣衫褴褛的老者被衙役搀扶着跪下,声泪俱下:大人!我儿不过说了句青云阁放高利贷,就被打断双腿扔在乱葬岗!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呵斥声,几个黑衣打手闯进来欲强行带走老者。
陆昭言猛地拍案而起:都察院岂是你们撒野的地方!他示意衙役护住老者,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打手们腰间的鎏金腰牌——那正是徐敬之府上的标记。
当夜,阿梨见陆昭言在书房来回踱步,案头堆满关于青云阁的密报。她默默沏了盏槐花茶:徐敬之在京城经营多年,连皇亲国戚都与他有往来,你此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