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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1页)

1。

林砚把最后一单外卖塞进保温箱时,手机屏幕映出他汗津津的脸。凌晨一点的街道路灯在雾气里晕成模糊的光斑,电动车后座的铁皮箱随着颠簸发出细碎声响,混杂着肚子里的咕噜声。

钥匙拧开出租屋门锁时,他闻到了一缕若有似无的香气。不是楼道里常有的泡面味,是某种带着草木清苦的香,像晒干的荷花瓣,又像雪夜煎茶时飘出的白雾。林砚攥紧钥匙的手突然发颤,这种熟悉感来得毫无征兆,却比胸口的疤痕还要真切——那道从锁骨斜划到心口的月牙形伤疤,医生说是他三岁时摔在碎瓷片上留的,可他总觉得,那是被什么人用指尖轻轻划过的痕迹。

谁?他反手摸向门后挂着的棒球棍,却在看清客厅景象时骤然屏息。

窗边站着个穿月白长裙的女子,广袖垂落如流云,乌发用一支羊脂玉簪松松挽起,露出后颈蝴蝶骨般的凸起。她正弯腰整理桌上的青瓷瓶,听见动静缓缓转身,腕间银镯发出细碎的轻响声。

你。。。。。。林砚的喉结滚动,棒球棍当啷落地。女子的脸被月光裁成柔和的轮廓,眼尾微微上挑,右眼下那颗泪痣像点了朱砂,不似如今网红滤镜里的精致,倒像是从《捣练图》里走出来的仕女,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带着盛唐的风。

我。。。。。。女子开口时,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路过此处,见灯未熄。。。。。。她忽然顿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瓶上的缠枝纹,那是林砚上周在旧货市场花二十块买的,公子家中竟有唐时越窑秘色瓷?

这话让林砚愣了愣。他一个送外卖的,哪懂什么秘色瓷,不过看这瓶子顺眼罢了。可女子说话时的神情,竟像是在看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她袖口露出半截藕色里衣,针脚细密地绣着并蒂莲,在夜风里轻轻颤动,像极了他今天送单时路过古玩店,隔着玻璃看见的那件出土文物。

姑娘。。。。。。走错门了吧?林砚往后退半步,后腰抵在玄关柜上,撞得钥匙串哗啦作响。女子这才惊觉自己的装束与周遭格格不入,指尖慌乱地攥住裙角——那布料不是现代的化纤,是带着凉滑触感的真丝,隐约能看见暗纹里的折枝海棠。

我。。。。。。她忽然注意到桌上摊开的病历本,字迹被台灯照得清晰:林砚,28岁,心悸待查。。。。。。指尖抚过纸面时,墨迹突然晕开,像滴了水珠的宣纸。林砚这才发现,她的眼睛红得可怕,像浸在血里的琉璃,却在对上他目光时骤然清明。

我叫阿阮。她后退两步,裙裾扫过地板,竟没发出半点声响,借住几日便走。说完便转身走向客房,腰间玉佩轻晃,雕的是并蒂莲开,莲蓬上还趴着只栩栩如生的小甲虫。

林砚盯着她的背影,后颈突然泛起细密的冷汗。那玉佩他见过——在梦里。无数个模糊的夜晚,总有个穿襦裙的女子站在荷塘边,手里攥着半块玉佩,莲子落在她脚边,碎成月光里的银箔。而他总在奔跑,想抓住她的衣袖,却只摸到一手湿冷的雾气。

阿阮。。。。。。他下意识叫出声,女子的背影猛地僵住,发簪上的珍珠流苏轻轻颤抖。林砚看见她抬手按住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硌得生疼——那里,应该也有一道伤疤吧?他突然想起今早送医科大的订单,解剖学教室里泡在福尔马林里的人体标本,心口处有个月牙形的凹陷,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贯穿过。

公子早些歇息。阿阮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房门轻掩的瞬间,林砚看见她腕间红绳上系着半块玉佩,正是梦里见过的那半朵并蒂莲。

夜很深了,林砚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窗外的霓虹透过纱窗,在墙上织成破碎的云锦。他摸出枕头下的病历单,心肌细胞异常增生的字样在月光下泛着冷白。右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虎口,那里有块淡色的疤,他一直以为是小时候玩火烫的,此刻却突然想起,某个雪夜,有双温软的手握着他,用银簪在掌心刻下过誓约。

阿砚。门外忽然传来低语,像被风吹散的柳絮,若有一日我不得不走。。。。。。

姑娘?林砚翻身坐起,开门时却只看见走廊尽头的声控灯忽明忽暗,地板上有片湿漉漉的水迹,形状像朵正在枯萎的莲花。他弯腰去摸,指尖触到一丝凉意,混着若有似无的龙脑香——那是他今天路过香薰店时,鬼使神差买的小样,据说能助眠。

回到房间,他盯着床头那盏宜家台灯发愣。灯罩上的褶皱投下阴影,恍惚间竟像是绣着缠枝纹的帷帐。枕头边不知何时多了个青瓷小瓶,瓶身刻着tiny的英文标签:助眠香薰,睡前一滴。可当他拔掉木塞时,闻到的却不是人工调香,是松烟墨混着雪水的清苦,是千年前那人妆奁里的龙涎香。

手机在枕边震动,是平台发来的催单消息。林砚扯过T恤套上,经过客厅时,看见阿阮放在沙发上的包——那是个绣着宝相花的缎面荷包,边角用金线滚着并蒂莲纹,拉链却是现代的银色金属。他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荷包突然敞开,掉出半卷泛黄的纸页。

字迹是簪花小楷,墨色已褪成浅灰,却仍能辨出阿砚亲启四字。林砚心跳如鼓,刚要展开,就听见客房门吱呀轻响。他慌忙将纸页塞回荷包,抬头时,正撞上阿阮受惊的眼神。

公子。。。。。。她按住胸口,像是怕什么东西掉出来,莫要碰。。。。。。

抱歉。林砚后退两步,喉间泛起腥甜——这是老毛病了,医生说是心律不齐,可他总觉得,是心里缺了半块,每次发作时都疼得喘不过气。阿阮的目光落在他发白的唇上,忽然从袖中掏出个锦盒,里面是颗圆润的蜜丸,裹着细密的金箔。

睡前服下。她的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按,像片羽毛掠过水面,可。。。。。。暂缓疼痛。

2。

林砚盯着那颗蜜丸,突然想起小时候做过的一个梦。梦里他躺在雕花拔步床上,床前站着穿襦裙的女子,正用银匙舀着琥珀色的药汁,轻声哄他:阿砚乖,喝了这药,我们就去看曲江池的锦鲤。可药汁刚碰到舌尖,就有铁锈味在嘴里炸开,女子的眼泪滴在他手背上,化作朱砂痣般的红点。

你。。。。。。他想问她是谁,为何会有这些古董,为何知道他的名字,为何连递药的手势都像刻在他骨血里的本能。可阿阮已经转身走向厨房,白色裙裾扫过地板,留下淡淡水痕,像是月光下渐渐干涸的泪痕。

厨房里传来瓷碗轻碰的声响,林砚这才注意到餐桌上摆着碗热气腾腾的粥。不是他常吃的速食粥,是真正用明火熬的,米粒开花,浮着几片嫩绿的荠菜叶,碗沿还卧着颗溏心蛋,蛋白上有细密的纹路,像是用针扎过的花样。

以前。。。。。。阿阮的声音从蒸腾的热气里飘来,你总说荠菜粥暖胃。她顿了顿,用勺子搅了搅粥,现在的荠菜,倒比长安城外的鲜嫩些。

这句话像把锈刀,突然捅进林砚的心脏。长安城外的荠菜——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自己小时候在老家见过的野荠菜,总是带着股苦味,像中药房里的陈皮。可此刻碗里的粥却清香扑鼻,荠菜叶切得细细的,浮在米油上,竟与记忆里那个模糊的清晨重叠:露水未干的城郊,穿绿裙的女子蹲在草丛里,指尖沾着泥,回头对他笑:阿砚,快来,这株荠菜长得可肥。

你到底。。。。。。林砚的声音发颤,粥勺碰着碗沿,发出细碎的响。阿阮抬头看他,眼尾的泪痣在蒸汽里晕开,像滴落在宣纸上的朱砂。她想说什么,却突然瞥见他左手虎口的疤,瞳孔骤然收缩,像看见惊雷劈开云层的刹那。

没事。她别过脸去,用袖口拭了拭眼角,快吃吧,凉了伤胃。

林砚舀起一勺粥,溏心蛋在勺里轻轻晃动,像极了小时候见过的满月。入口时先是米香,接着是荠菜的清鲜,最后在舌根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是冰糖,可他从不买冰糖,冰箱里只有外卖送的小袋白糖。

好吃吗?阿阮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像等待先生批改课业的少女。林砚突然想起今天送单时经过的那家老字号点心铺,橱窗里摆着冰糖桂花糕,他多看了两眼,因为那颜色像极了梦里女子裙裾上的花纹。

好吃。他咽下粥,喉咙里哽着块温热的东西,不知道是粥还是眼泪。阿阮笑了,笑得眼尾泛红,像春日里盛放的桃花,却又带着秋霜般的凉薄。她伸手替他拂开额前的碎发,指尖掠过他眉骨时,忽然轻声说:阿砚,有些事。。。。。。不必深究。

深夜的风掀起窗帘,带来远处高架桥的车流声。林砚看着阿阮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侧脸,突然觉得她像幅正在褪色的古画,指尖触到的温度,比病历单上的油墨还要冰凉。他想问她是不是鬼,是不是从千年前来,是不是带着满身执念,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的头发。。。。。。怎么梳得那么好看?

阿阮愣了愣,指尖无意识地绕上发尾:小时候学的,母亲说。。。。。。待字闺中,总要讲究些。她忽然意识到说错话,咬住下唇,玉簪上的珍珠随着动作轻晃,像要坠下的泪。

我母亲。。。。。。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也总说我头发乱,可她走得早,没教过我怎么梳。

阿阮的眼神软下来,像春雪化在溪水里:我。。。。。。可以帮你梳吗?

于是十分钟后,林砚坐在小梳妆镜前,看着阿阮从荷包里取出一把檀木梳。梳子上刻着并蒂莲,花蕊处嵌着细小的珍珠,边缘包着鎏金,显然不是凡品。她的指尖穿过他的头发,动作轻得像在梳理一匹锦缎,发间掠过的香气混着龙脑和沉水,竟与他今天买的香薰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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