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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盖头下的世界是一片浓稠的暗红,烛泪滴落在喜服金线绣就的并蒂莲上,烫出细微的焦痕。
我攥着手中的锦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隔着布料仍能感受到嫁衣上繁复珠翠的重量。
这是江南织锦坊耗费三月制成的霞帔,珍珠缀成的流苏随着我的呼吸轻轻晃动,却照不亮新房里逐渐冷却的空气。
子时三刻的梆子声穿透雕花木门,惊得梁上栖息的燕雀扑棱棱飞走。
我终于按捺不住,颤抖着伸手掀开盖头。
铜镜里映出的面容苍白如纸,胭脂水粉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白,凤冠上的东珠沉甸甸地压着发鬓,倒像是给活人戴的孝珠。
嫁衣上的金线在暗处泛着冷光,那些精心绣制的鸾凤和鸣,此刻却像两尾困在绸缎里的垂死之鱼。
门轴转动的声响让我猛地抬头,满心期待却换来刺骨的失望。
推门而入的不是我的新郎,而是贴身丫鬟荷香,她鬓发散乱,绣鞋上沾着泥泞,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小姐。。。她哽咽着跪倒在地,泪水在脸上冲出两道痕迹,
世子。。。世子他在醉仙居,正搂着楚姑娘喝酒呢。
我的指尖死死抠住梳妆台边缘,檀木的纹理硌得掌心生疼。
醉仙居,京城最有名的青楼;楚姑娘,艳冠群芳的花魁楚翘。
这些本该与我毫无瓜葛的名字,此刻却像淬了毒的银针,狠狠扎进心里。
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把喜服脱了吧。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荷香慌忙起身,颤抖着解开我背后的盘扣。沉重的嫁衣滑落在地,露出里面单薄的中衣。
镜中的人影愈发显得脆弱,月白色的绸料裹着纤细的腰肢,仿佛一阵风就能将我吹倒。
第二日清晨,我强撑着梳妆打扮。
螺子黛细细描出远山眉,口脂点染成娇艳的红梅色,可镜中的双眼却黯淡无光。
刚用完早膳,就见萧景珩大步流星地走进正厅。
他一身月白色锦袍,腰间系着祖母绿的玉佩,墨发束在玉冠中,五官如刀刻般俊美,可眼底的不耐烦却像一把利刃。
父亲说要尽快纳楚翘入门。
他斜倚在太师椅上,把玩着手中的折扇。
你是知书达理的人,应该明白,她怀了我的孩子。
茶杯在桌上重重一磕,滚烫的茶水溅出来,在桌布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原来如此,怪不得昨日他连新房都不愿踏入半步。
眼前的男人明明生得这般好看,说出的话却比腊月的寒冰还要冷。
世子打算何时迎娶我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三日后。他漫不经心地瞥了我一眼,
你的嫁妆里有座琉璃阁,改日让人送过去,楚翘喜欢。
我攥紧裙摆,指甲几乎要刺破衣料。
琉璃阁是母亲留给我的嫁妆,里面珍藏着她生前最爱的字画珠宝。
可在萧景珩眼里,不过是讨好宠妾的玩物。
三日后,锣鼓喧天中,楚翘坐着花轿进了门。
她穿着大红色的嫁衣,头上的凤冠虽不及我的华贵,却也珠光宝气。
柳叶眉,丹凤眼,樱桃小口不点而朱,果然是名动京城的美人。
只是当她从我面前经过时,眼底闪过的得意让我感到一阵作呕。
姐姐莫要生气。
她娇笑着福了福身,身上的香料味呛得我直皱眉,
若不是世子爷怜惜,我这贱身子哪能进得了国公府的门
我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妹妹说的哪里话,都是一家人。
心里却清楚,从萧景珩在大婚之夜选择去青楼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再也不可能有一家人这三个字。
夜晚,我独自坐在庭院的石凳上,望着天上一轮残月。
秋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落在脚边。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嬉闹声,想必是萧景珩在楚翘的房中饮酒作乐。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玉镯,这是出嫁前父亲偷偷塞给我的,说若在侯府受了委屈,就回家去。
可我真的能回去吗
江南沈家世代经商,虽然富甲一方,却始终难脱商贾贱籍的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