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客

第一章（第1页）

第一章

钢筋水泥的丛林里，陈志刚摘下安全帽，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根歪斜的电线杆。

老陈，喝两杯去?工友王大力拍着他的肩膀，手上还沾着水泥灰。

不去了，得跟家里视频。陈志刚摇摇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妞妞今天学画画了，说要给我看。

啧啧，女儿奴！王大力调侃着，却掩不住眼中的羡慕，那你快回去吧，明天六点还得上架子呢。

陈志刚快步走向工棚，脚步比平时轻快。这栋32层的大楼他已经干了八个月，再过两个月封顶，能拿到一笔不小的奖金。他盘算着，这笔钱够给周莉买那台她看了好几次的洗碗机，妞妞也该上幼儿园了，得选个好点的。

工棚里弥漫着汗味和烟味，陈志刚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杂物，从枕头下掏出手机。屏幕上有一道裂纹，是上个月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时摔的，幸好手机没事，人只是膝盖青了一块。

视频接通的那一刻，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屏幕那头，妞妞的小脸挤在最前面，手里举着一张纸。

爸爸看！这是爸爸，这是妈妈，这是我！妞妞兴奋地晃着画纸，上面的三个火柴人歪歪扭扭，但笑容画得很大。

宝贝画得真棒！陈志刚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那个高高的是爸爸吗?

对！爸爸最高！妞妞得意地说，然后突然扭头，妈妈，该你说了！

画面晃动了几下，周莉的脸出现在屏幕上。陈志刚心里咯噔一下——妻子眼下乌青一片，嘴角虽然挂着笑，但眼睛里的光彩不见了。她身后的客厅异常整洁，连平时随意摆放的妞妞玩具都不见踪影。

家里来客人了?这么干净。陈志刚随口问道。

周莉的笑容僵了一下，没。。。就是闲着没事，打扫打扫。

你脸色不太好，失眠又犯了?

嗯，最近。。。睡得不太好。周莉避开他的目光，妞妞，该洗澡了，跟爸爸说再见。

不要嘛，我还要跟爸爸——

听话！周莉突然提高了声音，妞妞吓得一哆嗦。陈志刚皱起眉头，结婚三年，他很少见妻子这样对孩子说话。

对不起。。。周莉慌乱地理了理头发，我就是有点累。你。。。你那边怎么样?

老样子。陈志刚盯着妻子的眼睛，莉莉，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能有什么事?周莉强笑着，你快休息吧，明天还得干活呢。妞妞，跟爸爸拜拜。

视频突然挂断，陈志刚盯着黑下去的屏幕发呆。工棚外，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工地，远处塔吊的灯光像一只诡异的眼睛。

而此时，城市的另一头，周莉瘫坐在卫生间的地板上，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妞妞在门外怯生生地喊着妈妈，她却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

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新消息：【林老师：周女士，最后期限是明天中午12点。如果不补交10万保证金，之前的所有投资都将作废。机会只有一次，请您慎重考虑。】

周莉颤抖着回复：【我现在真的没有那么多钱了，能不能宽限几天?】

消息秒回：【投资有风险，这是规定。或者您可以选择放弃之前的38万，我们会立即解冻账户。】

38万。这个数字像刀子一样扎进周莉的心脏。那是陈志刚在脚手架上风吹日晒三年攒下的全部积蓄，是他们准备买房的首付，是妞妞的教育基金。而现在，全都没了——不，比没了更糟，是被她亲手送进了一个看不见底的黑洞。

她滑开手机相册，里面有一张陈志刚站在二十多层高楼外墙脚手架上的照片，那么高，那么危险。那天他笑着说：拍张照给你，让你知道我每天在哪儿上班，离天空有多近。

周莉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不敢告诉丈夫，那个所谓的理财导师就是利用这张照片击溃了她的心理防线——你丈夫的工作太危险了，万一出事，你和孩子怎么办?要学会让钱生钱，给他减轻负担。。。

门外，妞妞的哭声渐渐变大。周莉机械地站起来，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拍在脸上，却冲不走那种如坠冰窟的绝望。

第二章

周莉盯着手机银行APP上显示的余额：52，386元。这是她和陈志刚最后的积蓄。屏幕上方，母亲张淑珍的微信消息一条接一条地蹦出来：

莉莉，林老师说了，这是最后一次补仓机会！你不为你自己想，也得为妞妞想啊！志刚那边先瞒着，等赚回来再告诉他。。。

周莉的手指悬在确认转账按钮上方，不停地发抖。客厅里，妞妞正在看动画片，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那笑声像一根刺，扎得周莉心口生疼。

妈，我真的怕。。。她给母亲发语音，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怕什么?林老师是正规金融机构的，你王阿姨都赚了二十万了！母亲秒回，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人家才不带你玩呢！

周莉闭上眼睛。三个月前，母亲把她拉进一个理财交流群，群里每天都有学员晒收益截图。起初她只是观望，直到那个叫林老师的人私聊她，说看她是单亲妈妈带小孩不容易（她解释过自己已婚，对方却好像自动忽略了），愿意带她做点稳健投资。

叮——又是一条消息，这次是林老师直接发来的：【周女士，您的情况我特别向公司申请了绿色通道，5万也可以操作，但必须在今天下午3点前到账。】

周莉看了看时间，14:27。

妈妈，我饿了。妞妞揉着眼睛走进卧室。

冰箱里有面包，自己拿。周莉头也不抬，手指飞快地输入转账金额。确认，人脸识别，密码验证。。。一系列操作行云流水，仿佛不是她自己做的决定。

转账成功的提示跳出来那一刻，周莉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抽离了。她瘫在椅子上，盯着交易成功四个字，胃里翻江倒海。

妈妈，你怎么哭了?妞妞举着半块面包，惊恐地看着她。

周莉这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把手机屏幕打湿了。她胡乱擦了擦脸，没事，妈妈眼睛进沙子了。

手机又震了一下。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起来，却是银行的余额变动提醒：可用余额2，386元。

林老师的消息紧随其后：【收到款项，正在为您操作，预计3个工作日内连本带利返还。】

周莉长舒一口气，抱起妞妞亲了亲，宝贝，妈妈可能要发财了。

妞妞歪着头，发财了能给爸爸买新鞋吗?他的脚趾头都把鞋子顶破啦！

周莉的笑容僵在脸上。她这才注意到，女儿手里拿的是最后一块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