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之上,众目睽睽下,陆向东送了我一支钢笔。
英雄牌的,笔杆光滑,笔尖是他特意托人从上海带来的铱金尖,只这一番心思,便极为难得。
满堂哗然,厂里的人没见过送合作对象这种礼物的。
人人交首揣测:这陆老板怕是出于林厂长的面子,不得不让利合作。
陆向东就立在台上,置若罔闻。
他招手冲我笑:林晓月,你来了。
崭新的蓝布工装,衬得他眸光晶亮。
陆向东手中的钢笔,不是金银首饰,也算不得什么稀世奇珍。
只有我记得,前世与顾城订婚时,我便收到了托人从城南捎来的这支钢笔。
随它过来的还有一张字条。
寥寥几笔,字如其人,笔锋不羁洒脱。
【林晓月,你从小脑子不灵光,得罪的人太多了,既要进社会,也莫忘了学些本事防身。】
那年,在城郊老陆家。
陆向东已能用弹弓百发百中,我说我之所以比不过他,是因为他手中的弹弓,要比我的好上太多。
陆向东当即便将自己的弹弓换给我,我耍赖推说,要这世上最好的弹弓才配得上我。
他没有戳穿我的心思,只是笑着看我:林晓月,送礼也需要讲个名头。
那等我找对象时,你送我一支钢笔好了。我满不在乎地摇摇手。
我只依稀记得,我说那话时,陆向东漂亮的眼眸,黯淡了几分。
谁料,年少时的一句戏言,被他记了那么多年。
可惜,前世这支钢笔藏于我的抽屉,数年蒙尘。
仪式过后,我们并肩走在厂区小道上,陆向东撑着下巴若有所思:我倒是有些怀疑,林厂长怀疑我有别的企图,所以设此计,留我在厂里当个长期饭票。
我想也没想打断了他:绝无可能,我爸没那个心机。
我爸一向爱惜羽毛,从老陆身上,旁的没学会,只学会了给自己立重情义人设。
他当厂长后,动辄便给城南的老陆打电话:【老陆啊,最近还有没有新的人生感悟,借我参考参考。】
夕阳余晖,陆向东忽然很认真地看着我:纵是如此,我也甘愿上钩。
我忽然想起,上一世,我从外地学习考察归来,纵然一切顺利,但是长途奔波,回到厂里时,生了一场大病。
而我的未婚夫顾城却一连几日不见人影。
直到有一日,王芳拦在他的面前,言语透着指责:晓月发高烧好几天了,脚也扭伤了,顾副主任这是又要去哪儿
顾城这才不情不愿来看了我。
见我果然病得厉害,他清冷的黑眸亦没有丝毫动容。
林晓月,你已得林厂长偏爱,还想要什么苏曼琳同志她什么都没有,就连这点儿关心,你也要与她争夺
原来,他忙碌了好几日,是在给苏曼琳准备参加技术比武的资料。
想到这儿,我的语气倏然有些闷:陆向东,其实我很好哄的。
也不算一个很娇气的人。
他替我理好被风吹乱的头发的动作顿了顿,俯身牵起我的手:林晓月,我只怕你不愿使唤我。
路灯次第亮起,陆向东说夜色正好,不妨去吃点儿好吃的。
直至月上中天,碗筷撤下。
还好,这一回,我的名声还没有那么糟糕。
陆向东也没有背上拐骗厂长女儿的恶名。
13
没过几日,南方分厂设备老化严重,急需技术改造一事却被呈送到父亲面前。
父亲只有一个女儿,有干部建议从厂里的年轻技术骨干中择一位前去,以示重视。
有干部称,厂长千金林晓月刚与城南厂合作,不如由苏曼琳同志前去。
向来这样的事,厂里派人过去,主要起协调作用,不会亲自上一线拆卸机器,纵然是赵副厂长,也挑不得错处。
我记得技术改造一事,是发生在我死前不久。
顾城恳求我把机会让给苏曼琳。
那时,我虽气他,却认为顾城说的倒也是实话,苏曼琳技术好,外出锻炼机会难得。
但我没有想到,那次技术改造,前所未有地顺利。
苏曼琳去时,不过数日,分厂厂长已然带人完成了初步方案,提交的报告中成果斐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