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带着我从破茅屋嫁进了富庶人家。
半年后,娘跳井自尽。
府中草草埋葬了事,连个像样的葬礼都没有,都在嫌晦气,怕冲撞了大少爷。
我知道娘不是自尽,是被人推下去的。
1
我叫阿岁,岁岁的岁。
娘说,生我那天,院子里的老槐树一夜之间枯了枝丫,又在一夜之间抽了新芽。
周而复始,像过了一个轮回,便给我取名叫阿岁。
我记事很早,早到还记得娘抱着我,蜷缩在四面漏风的破茅屋里。
外面是瓢泼大雨,屋里是稀稀拉拉的小雨。
娘抱着我,一遍遍地哼着不成调的歌谣,她说:
阿岁不怕,等娘嫁了好人家,咱们就有暖和的屋子,有吃不完的糕点了。
后来,娘真的要嫁人了,嫁的是城里最有钱的林家,林家的大少爷。
可我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人家。
迎亲那天,林家只派了几个下人,抬着一顶半旧不新的小轿。
敲锣打鼓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透着一股子敷衍和轻蔑。
没有新郎,林家大少爷病得下不了床,他们牵来了一只大红公鸡,让娘抱着公鸡拜堂。
娘穿着不合身的嫁衣,脸上涂着廉价的胭脂,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
她抱着那只咯咯叫的公鸡,对着空荡荡的喜堂,拜了天地,拜了高堂。
周围的佣人窃笑着,指指点点,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娘单薄的背影上。
我躲在门后,看着娘的脊背挺得笔直,可我知道,她在发抖。
晚上,娘一个人坐在铺着大红被褥的婚床上,从天黑坐到天亮。
那张据说价值千金的拔步床上,只有她孤零零一个人,还有床头那对冰冷的龙凤烛,燃尽了自己,也未能给她带来一丝暖意。
我知道,娘心里苦。
2
娘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还要难熬。
娘生得极美,是那种带着水乡温婉,却又透着一股倔强的惊心动魄的美。
可这份美丽,在这深宅大院里,却成了原罪。
她一个从未出阁的姑娘,却带着我这么一个快十岁的女儿,走到哪里都免不了闲言碎语。
村里人说她不知检点,如今嫁入林家,更是成了天大的笑话。
沈家老夫人,那位高高在上,掌控着整个府邸生杀大权的老太太,更是从未给过娘好脸色。
狐媚东西,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也敢踏进我沈家的门!
这是老夫人第一次见娘时说的话。
彼时,娘规规矩矩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试图给她磕头,却被她身边粗壮的婆子一脚踹在了心口。
我冲上去想扶娘,却被另一个婆子死死按住,尖锐的指甲掐进我的皮肉里。
小野种,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从那天起,罚跪成了家常便饭。
老夫人心情好了,让娘跪在佛堂抄经。
心情不好,就让娘跪在庭院里,任凭风吹日晒。
有时娘从老夫人房里回来,脸上会带着清晰的巴掌印,嘴角是破的,眼神却空洞得吓人。
她从不哭,至少从不在我面前哭。
她只是默默地找来药膏,对着模糊的铜镜,一点点涂抹。
然后抱住我,用低得像蚊子哼一样的声音说:
阿岁不怕,娘没事。
老夫人似乎将折磨娘当成了一种乐趣。
隔三差五,总要寻个由头把娘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