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客

第一章（第1页）

1钢花绽放时

1998年深秋，沈阳铁西区。

清晨六点半，红星轧钢厂的大喇叭准时响起《咱们工人有力量》。工人们缩着脖子往车间走，嘴里呼出的白气混着钢厂特有的铁锈味，在晨光里飘散。

都给我精神点儿！

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炸响，所有人条件反射地挺直腰板。28岁的厂长林红梅踩着锃亮的黑皮鞋走来，貂皮大衣下露出深蓝色工作服，烫成大波浪的头发用一根铅笔随意盘起，左手端着印有先进生产者的搪瓷缸子，右手捏着半根没抽完的大生产香烟。

二车间昨儿废品率又超标！她一脚踹开会议室铁门，缸子往桌上一墩，枸杞水溅到生产报表上，张胖子，你脑袋让钢锭轧了?这月奖金全扣！

张师傅的胖脸皱成苦瓜：厂长，那批螺纹钢。。。。。。

螺什么螺！林红梅啪地拍亮幻灯机，红光映着她凌厉的丹凤眼，看见没?人家鞍钢的样品！再看看你们轧的——投影布上出现两根钢材对比图，这弧度跟老太太的罗圈腿似的！

会议室响起憋笑的气音。会计老李突然举着大哥大冲进来：厂长！法院又来电话了！说您继承的那三个孩子。。。。。。

等着！林红梅把烟头摁灭在铁皮烟灰缸里，缸底已经积了小山高的烟蒂。她三个月前收购的倒闭钢厂突然扯出件荒唐事——原厂长老周临终前在遗嘱里写明，要她这个竞争对手当三个孩子的监护人。

工人们陆陆续续离开会议室，林红梅独自坐在那里，眉头紧皱，脑海里不断想着那三个孩子的事情。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责任，心中满是无奈和烦躁。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起身，朝着工人浴池走去，想要在热水中舒缓一下自己的情绪。

工人浴池蒸腾着白雾。林红梅坐在小板凳上搓胳膊，不锈钢澡盆里泡着穿碎花泳衣的媒婆王婶。

红梅啊，不是婶说你。王婶往身上撩着热水，二十八的大姑娘，相亲还选澡堂子?人家刘老师端着搪瓷缸在女宾部门口转悠半小时了！

哧啦——林红梅撕开一袋海鸥洗发膏，厂里锅炉房修管道，就这儿有热水。她突然压低声音，那姓刘的真愿意当后爹?

王婶的搓澡巾停在背上：啥后爹?

老周家那仨崽子啊！林红梅抄起瓢往头上浇水，春妮十二，二丫八岁，铁蛋才五岁。。。。。。话音未落，更衣室传来咣当一声——某个眼镜男撞翻脸盆架夺路而逃。

王婶张着嘴愣了半天，突然往大腿上啪地一拍：我说老周家亲戚咋天天往你厂里送孩子作业本！她掰着手指数，上个月是春妮的数学卷子，上周是二丫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读后感。。。。。。

林红梅抹了把脸上的水，发现澡盆沿上不知何时多了瓶老雪花。她咬开瓶盖灌了一口，泡沫顺着下巴滴到锁骨：小兔崽子还能比轧钢机难整?

2铁骨柔情

林红梅在浴池里待了许久，直到身上的疲惫渐渐消散，才起身穿好衣服。她心里暗自想着，不管怎样，既然接下了这三个孩子，就不能让他们受委屈，自己一定能把他们管好。

红星厂家属区3号楼前，三个裹成球的身影在雪地里拉锯。扎紫色丝巾的春妮正把铁蛋往雪堆里按，二丫的眼镜片上全是哈气，还在低头翻《十万个为什么》。

都给我立正！

孩子们齐刷刷抬头。林红梅的貂皮大衣上落满雪，左手提着三盒不老林糖，右手攥着法院文书。铁蛋吸溜着鼻涕喊：爸说新妈妈会做锅包肉！

首先，我不是你妈。林红梅从公文包抽出考勤表，其次，从明天开始执行《林家管理条例》——她唰地抖开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印着：

①晨跑6:00-6:30（背诵钢铁冶炼知识）

②早餐营养配比：鸡蛋≥1个。。。。。。

春妮突然抢过纸撕得粉碎：你又不是我妈！

雪花在沉默中飘落。二丫突然举手：根据《继承法》第二十一条，您确实具有法定监护权。铁蛋趁机把鼻涕蹭在林红梅的貂毛领子上。

行啊。林红梅突然笑了，从怀里掏出三枚红星厂徽章别在他们棉袄上，现在你们是实习工人了。她转身走向飘着饭香的单元门，貂皮大衣下摆扫过积雪，跟上，今晚吃酸菜炖大骨——肉是我从厂食堂顺的。

三个孩子面面相觑。春妮突然发现撕碎的考勤表背面，印着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如何当好后妈（划掉）友好监护人?

林红梅带着孩子们走进单元门，屋内的热气扑面而来。她让孩子们赶紧去洗手，自己则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餐。在做饭的过程中，她不时地看着孩子们，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这是她从未有过的责任感。

清晨五点五十，天还黑得像被泼了墨，红星厂家属区3号楼201室就响起震耳的敲门声。

哐哐哐！林氏钢铁战队集合！林红梅穿着印有安全生产300天的红背心，腰间别着老式闹钟，手里拿着铁皮喇叭，超时扣分！月末扣零花钱！

春妮的房门砰地甩开，紫色丝巾还歪在头上：周扒皮都没你起得早！二丫抱着《十万个为什么》摇摇晃晃走出来，眼镜腿儿上挂着昨晚做题时咬的牙印。铁蛋直接裹着棉被滚到门口，活像只撒了芝麻的糯米糍。

目标劳动公园，跑步前进！林红梅掏出三张塑封卡片，边跑边背《钢铁冶炼原理》第一章！

寒冬的沈阳街头出现了奇景——四个身影在路灯下哈着白气奔跑，最前面的女人每跑五十米就回头喊话，中间少女骂骂咧咧，眼镜女孩念念有词，最后滚着个棉被卷儿。

Fe+C=Fe3C，这是渗碳体。。。。。。二丫推着眼镜背诵，突然撞上停下的林红梅。只见厂长大人正单膝跪地给铁蛋系鞋带，貂皮大衣下摆拖在结冰的路面上。

报告厂长！春妮突然立正，我要上厕所！没等回应就窜进路边公厕。林红梅瞥见门缝里飘出紫色丝巾——那丫头分明躲在里面看《当代歌坛》杂志。

3炼钢如炼心

林红梅在公厕外等了一会儿，心中有些生气，但更多的是无奈。她知道，春妮还在抵触自己，想要完全接受自己还需要时间。等春妮出来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带着孩子们继续跑步。

今日优秀实习生——周铁蛋同志！

晚饭时分，林家客厅墙上突然多了块小黑板。铁蛋挂着鼻涕泡，懵懂地接过林红梅手写的奖状——用厂里下脚料钢材压成的相框裱着，上书表彰在按时喝牛奶项目中表现突出。

这不公平！春妮把筷子插进酸菜粉条里，他今天往我书包里塞毛毛虫！

林红梅变魔术般又掏出两个相框：二丫同志获得背诵冶金知识标兵，春妮同志。。。。。。她停顿一下，迟到次数创新高标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