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客

第一章（第1页）

一、

暮色像打翻的砚池，浓墨般的阴云沉甸甸压着迷雾森林。楚云昭反手将青霜剑插进冰层，剑柄镶嵌的冰魄石泛起幽蓝冷光，映出她眉睫上凝结的细碎冰晶。腕间缠绕的避毒绫正泛起诡异的孔雀绿色——本应在惊蛰苏醒的瘴气，竟提前半月开始翻涌。

第三处阵眼。她低声自语，剑锋扫开垂落的霜藤。裸露的岩壁上，昨日刚刻下的镇魔符已爬满蛛网般的裂痕。指尖抚过符咒焦黑的边缘，刺骨的寒意顺着经脉直窜丹田，这是冰魔苏醒的前兆。

枯枝断裂的脆响突兀地撕破死寂。楚云昭旋身挥剑，剑气斩断十丈外纠缠的鬼面藤。暗紫色浆液喷溅在雪地上，腾起带着腥臭的白烟。就在毒雾弥散的刹那，一抹银光在东北方的冰窟深处忽闪而过。

剑穗上的铃铛无风自动。

楚云昭捏碎掌心火符，跃动的灵火却在她逼近冰窟时骤然熄灭。玄冰砌成的洞穴里，千年不化的寒气凝成实质，在洞顶垂下无数冰棱。她不得不催动真元护体，青霜剑在冰壁上划出细长光痕，如同在夜幕撕开一道伤口。

蜷缩在冰台中央的幼狐不过巴掌大小，通体雪白的皮毛却流转着月华般的光晕。最奇异的是它尾尖凝结的七朵冰晶莲，每片花瓣都镌刻着星纹。额间淡蓝色晶石随着楚云昭的靠近忽明忽暗，在洞壁投射出完整的北斗七星图。

玄霜灵狐她呼吸一滞。古籍记载这种灵兽早在上古时期就已绝迹，其尾尖冰莲可镇八方邪祟，额间星石能窥天机。可眼前的小兽分明是幼崽，怎会孤身出现在凶险的迷雾森林

本命剑突然发出清越剑鸣。楚云昭尚未回神，虎口传来刺痛——幼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琥珀色瞳孔里流转着细碎星芒，软乎乎的肉垫正按在她渗血的伤口上。殷红血珠滚落冰面，竟被蛛网般的冰纹贪婪吞噬。

小兽喉间发出餍足的呼咽，尾尖冰莲骤然绽放。极寒之气顺着剑柄攀爬，眨眼间将她整条右臂冻成剔透冰雕。楚云昭催动丹田真火，融化的冰水顺着剑穗滴落，在雪地砸出细小的坑洼。

倒是会挑饲主。她屈指轻弹幼狐湿润的鼻尖。小家伙抖了抖耳朵，突然顺着袖管钻进她怀里，尾尖勾着储物囊里那颗用来照明的火灵珠不肯松爪。温热的呼吸透过衣料喷洒在锁骨，竟让常年修习冰系功法的楚云昭感到一阵灼烫。

返程途中暴雨突至。怀中小兽突然剧烈抽搐，楚云昭掀开银狐裘的刹那，瞳孔猛地收缩——幼狐心口浮现出月牙状红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蚕食额间冰晶胎记。她毫不犹豫并指为刃，腕间鲜血汩汩涌出，却在触及红斑时发出烙铁入水般的滋滋声。

更诡异的是，滴落的血珠在半空凝结成冰晶，又被幼狐伸出粉舌卷入口中。当第八滴血珠消失时，红斑终于停止扩散。楚云昭用霜雪草汁草草包扎伤口，发现皮肉里嵌着细碎冰碴，在月光下折射出妖异的蓝光。

*

子夜时分，紫霞峰的守山结界泛起涟漪。值夜弟子揉着眼睛望去，只见大师姐浑身湿透踏剑而归，怀中鼓鼓囊囊的银狐裘里探出个雪团似的脑袋。

劳烦开启药庐禁制。楚云昭的声音比平日更显沙哑。她腕间纱布渗出暗红，却在经过观星台时突然驻足——幼狐额间晶石与穹顶北斗遥相呼应，七朵冰莲在月光下缓缓旋转，竟牵引着漫天星辉汇入她破损的经脉。

药庐长老见到幼狐时险些打翻丹炉。玄霜认主，祸福难料啊。他颤巍巍指着小兽心口残余的红斑，这是噬心咒，每逢月圆需以饲主精血镇压。话音未落，幼狐突然窜上多宝阁，叼着盛放千年雪参的玉匣不肯松口。

楚云昭捏着它后颈拎到眼前：明日开始，你就叫小雪了。小家伙歪头眨着琥珀色眼眸，尾尖讨好地绽开朵冰莲，内里竟封着长老失踪三日的烟斗。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楚云昭在密室寒玉床上惊醒。本该蜷在枕边的小雪不见踪影，唯有床尾散落着冰晶凝成的梅花爪印。顺着痕迹追到后山寒潭，她瞧见幼狐正蹲在冰面上，对着自己的倒影扑咬腾跃。

突然，小雪浑身绒毛炸开。潭水毫无征兆地沸腾，漆黑骨爪破冰而出！楚云昭挥剑斩去，剑气却被骨爪表面的冰甲弹开。千钧一发之际，幼狐跃至半空，尾尖冰莲暴涨数倍，七道星芒交织成网，将魔物重新封入寒潭。

你倒是深藏不露。楚云昭捞起脱力坠落的雪团，发现它耳后生出片银色鳞甲。小雪虚弱地舔舐她腕间伤口，残留的冰晶顺着血脉游走，竟修复了昨夜被噬心咒侵蚀的暗伤。

暮色再临时，楚云昭在幼狐颈间系上银铃。铃芯封着取自本命剑的一缕剑气，铃铛表面用血绘着追踪符咒。小雪抱着她手指啃咬抗议，却在尝到血珠时陡然松口，转而将毛茸茸的脑袋埋进她掌心。

当新月爬上观星台檐角时，楚云昭握着本命剑的手突然颤抖。剑身映出幼狐沉睡的模样，额间晶石里隐约浮现出青衣少年的虚影。她蹙眉细看，幻影却又化作雾气消散，唯有小雪在梦中发出委屈的呜咽，爪尖勾着她一缕发丝不肯松开。

二、

紫霞峰观星台的琉璃瓦落满今冬第一场细雪时，小雪已经能用尾尖凝出七种星宿图案。楚云昭握着它毛茸茸的爪子点在青铜星盘上，冰凉的肉垫按着开阳位微微发颤：星轨推演最忌心神不宁。

幼狐歪头喷出冰雾，星盘上的磁针突然疯狂旋转。七朵冰莲自它尾尖绽开，精准落在北斗方位，莲心射出的银线在空中交织成三维星图。檐下打盹的白鹤惊得振翅而起，撞翻了丹房外的青铜药炉。

师姐又在教小雪占星师妹捧着药盅掀帘而入，险些被满地乱滚的冰莲子滑倒。幼狐趁机窜上多宝阁，顶着掌门的翡翠玉冠满屋乱窜，十二幅鲛绡星图被爪风掀得簌簌作响。

楚云昭广袖翻飞，冰蚕丝织就的罗网兜住坠落的青玉笔洗。琉璃灯映出她眼底罕见的笑意：它昨日偷饮了半壶月华露。话音未落，小雪突然僵在紫檀梁柱上，尾尖冰莲簌簌抖落霜花。

要吐去冰砂盆里。楚云昭话音未落，幼狐已张嘴吐出个拳头大的冰球。寒气蒸腾中，失踪三日的宗门印鉴裹着冰壳滚落地面。小家伙讨好地蹭她掌心，尾尖绽开的冰莲里封着几缕暗红兽毛——正是藏书阁失窃案丢失的守阁灵兽鬃毛。

暮色染透窗棂时，小雪正蜷在星盘中央打盹。楚云昭捏着它后颈提起，发现幼狐肚皮上凝着层冰晶甲胄。昨夜替它梳理皮毛时，分明还没有这般变化。

吞了玄冰魄还敢装睡指尖轻弹湿润的鼻尖，幼狐睁开的琥珀色眸子里闪过一丝心虚。楚云昭翻过它前爪，果然在肉垫缝隙找到未消化的冰晶碎屑——正是禁地寒潭的万年玄冰。

*

月圆之夜的钟声撞碎寂静时，楚云昭在寒玉床上惊醒。怀中小兽浑身滚烫，尾尖冰莲失控地爬满密室墙壁。玄霜灵狐每百年必经的碎骨劫提前发作，琉璃地面已结出半尺厚的冰层。

忍一忍。楚云昭并指划开腕脉，鲜血坠入灵泉的瞬间蒸腾起血色雾气。小雪瞳孔泛起妖异金芒，原本柔软的肉垫伸出利爪，却在触及她苍白脸色时浑身战栗。

冰锥刺入心口的闷响令人齿冷。幼狐竟用最后的神智凝出冰刃，将肆虐的寒毒逼向心脉。楚云昭徒手握住冰锥，掌心瞬间被割得血肉模糊：胡闹！

混着血水的冰碴在锦被上绽开红梅，小雪虚弱地舔舐她腕间伤口。楚云昭突然察觉异样——幼狐耳后的银鳞不知何时已蔓延至脊背，月光下流转着星河般的光泽。

五更天，药庐长老盯着小雪心口新生的莲花状冰纹，银须剧烈颤抖：这是。。。玄霜灵狐的共生咒印他苍老的手指悬在幼狐额间晶石上方，它竟将自己半条命脉系于你身。

小雪突然张嘴咬住长老的烟杆，尾尖冰莲里凝出个药字。楚云昭掀开炼丹炉，昨日失踪的九转金丹正裹在冰壳里。幼狐得意地甩动尾巴，冰晶却在触及她染血的绷带时骤然黯淡。

晨雾未散时，楚云昭抱着小雪登上摘星楼。幼狐对初升的启明星格外敏感，尾尖星图竟与《天衍录》残卷完全契合。当它第八次修正星轨模型时，檐角铜铃突然无风自动——西北天域有客星犯紫微。

小雪突然焦躁地撕扯她衣袖，在星盘上凝出个血色狼头图腾。楚云昭瞳孔骤缩，这是三年前魔修屠村时留下的印记。幼狐咬破她指尖，以血为墨在冰面上画出连绵山脉——正是迷雾森林深处的葬骨崖。

三、

宗门大比前夜，小雪突然焦躁地撕咬楚云昭的剑穗。幼狐尾尖冰莲轮番绽放，在青玉地面凝出北斗倒悬的警示星图。楚云昭刚要掐算天机，传讯玉牌突然迸出掌门急诏——镇魔塔第七层的封印出现裂痕。

待在琉璃笼里。她将特制的冰魄丹塞进小雪口中，却在转身时被咬住袖角。幼狐琥珀色的瞳孔泛起血丝，竟生生咬碎尾尖冰莲，将碎片串成珠链套在她腕间。冰珠触及皮肤的刹那，楚云昭识海闪过血色狼头撕咬星图的画面。

三个时辰后，当带着新炼的九转冰魄丹返回观星台时，楚云昭嗅到了浓重的血腥气。琉璃笼上的玄冰锁链寸寸断裂，笼壁爬满蛛网状的血色符文，地面冰砂中散落着青灰色翎羽——正是三年前魔修屠村时遗落的鬼面枭尾羽。

本命剑在鞘中发出凄厉悲鸣，楚云昭御剑冲向山门的速度撕裂了夜空。七艘云舟正在启航，最末那艘的琉璃窗后闪过半张布满鳞片的脸。玄铁笼在甲板投下扭曲阴影，雪色身影正在疯狂撞击笼壁，笼外悬挂的摄魂铃震碎了她腕间冰珠。

暴雨倾盆而下，楚云昭的剑锋劈开云舟结界时，甲板突然腾起紫黑色毒雾。十二具披着弟子服的骷髅破雾而出，指骨间缠绕的正是失踪多年的勾魂索。她挥剑斩断三具骷髅，却发现它们胸口都刻着血色狼头图腾。

*

三个月后的迷雾森林，暴雨冲刷着楚云昭手中染血的冰晶碎片。当第七枚碎片嵌入星图，残缺的北斗天枢位突然迸发强光。她蹲下身，发现泥土中掩埋着半截银丝流苏——正是当初系在小雪颈间的剑穗残片。

枯枝断裂声从身后传来，二十四骨竹伞切开雨幕。少年玄色衣摆绣着冰莲暗纹，后颈月牙形伤疤在闪电中清晰可辨：这位仙子，紫霞峰的路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