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客

第一章（第1页）

永朔七年，岁在玄枵，紫宸殿的铜漏已滴过三更。武帝萧景琰跪在太庙冰凉的青玉阶前，衮服上的十二章纹在幽微烛火中忽明忽暗，宛如潜伏的巨兽。他望着先祖灵位旁那盏长明灯，火光摇曳，竟将守陵女官朦胧的面容映得与记忆中的人重叠——那是他薨逝十年的元后，沈明昭。

阿昭……武帝的喉结滚动，金线绣制的衮龙袍袖在颤抖。女官捧着祭器的手骤然收紧，青瓷酒盏在寂静中发出清越的碎裂声。

这一声惊破了太庙的死寂。

暗卫统领谢无咎隐在雕花梁柱的阴影里，指尖摩挲着玄铁面具边缘。他看见武帝踉跄着扑向女官，龙涎香的熏风裹挟着某种异样的甜腻。女官鬓间的素银簪子落地，青丝如瀑散开，那张与元后七分相似的面容在烛火下泛着病态的潮红。

护驾！谢无咎的喝令与破空而来的暗器同时抵达。三枚柳叶镖钉入女官后心，她却诡异地勾起唇角，七窍渗出紫黑血珠。武帝猛然惊醒，踉跄后退时撞翻了青铜獬豸香炉，火星溅上垂落的明黄帷幔。

大火腾起时，谢无咎已带着武帝跃上房梁。他望着火海中扭曲的女官尸体，心中升起寒意——那笑容分明是某种献祭前的狂喜。

三日后，太医署正堂。

陛下脉象沉涩如枯井，舌底隐现紫绛，确为离魂之症。白须苍苍的陈太医跪在蟠龙金砖上，药箱里的银针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萧景琰阖目倚在龙纹软枕上，眉心朱砂痣宛如滴血梅花。离魂朕的魂，怕是被人勾了去。他忽然睁眼，眸中精光暴涨，查！从太庙熏香到尚食局膳食，掘地三尺也要找出症结！

谢无咎单膝跪在屏风外，玄色劲装下肌肉虬结。他听见武帝将玉扳指摔在紫檀案几上，那脆响像砸在心头。三日前太庙失火后，他在女官寝房床板夹层发现半块黥面人皮，经仵作查验，竟是南疆失传的牵机引蛊毒。

夜色如墨时，谢无咎潜入尚宫局。他避开巡夜的羽林卫，轻巧地翻进档案库。羊皮卷在烛火下展开，三年前贼圣夜盗内库的记载赫然在目：值守宫女左肩留有齿痕，乃与贼圣缠斗时所留。

他吹熄烛火，贴着墙根摸到尚宫寝殿。现任尚宫钱氏睡得极沉，锦被半滑，露出肩头肌肤。谢无咎的匕首比月光更冷，刃尖挑起锦被时，却看见那齿痕位置比档案记载偏了半寸。

有趣。他在黑暗中勾起薄唇，将一粒蚀心散弹入钱氏茶盏。这种毒不会立即致命，却能让人在睡梦中吐出真话。

五更梆子响时，谢无咎带着染血的匕首回到紫宸殿。武帝正在批阅奏折，朱砂笔在绢帛上勾勒出淋漓血迹。如何

尚宫局的茶，该换了。谢无咎将匕首呈上，刃上暗红已凝成黑紫，钱氏招认，三日前有人往太庙熏香中添了南疆赤蝎粉。

武帝的笔锋猛然顿住，一滴朱砂晕开，像心口渗出的血。慕容氏

谢无咎沉默。他何尝不知太妃慕容沅芷的寝宫离太庙最近但慕容氏身后盘根错节的势力，连紫宸殿暗卫都要忌惮三分。

继续查。武帝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从慕容氏的妆奁查到她宫女的罗袜，朕要知道，这毒是从哪根指头缝里流出来的！

七日后，秋雨淅沥。

谢无咎带人围住尚药局，泥泞溅上玄色靴面。他盯着掌事太监捧出的丹砂匣，匣底暗格弹开时，一只玉蟾蜍吐出的信笺让他瞳孔骤缩——慕容氏的亲笔，写着七月望日，荧惑守心。

大人，丹砂里掺了牵机引蛊卵。仵作的声音在雨幕中发抖，遇热则孵，专噬人魂魄。

谢无咎握紧信笺，雨珠顺着铁面具边缘滑落。他终于明白武帝为何会离魂，那蛊毒蚕食的何止是记忆分明是萧氏血脉对这片江山的掌控。

当夜，他潜入慕容氏寝宫。鲛绡帐内，太妃正在对镜描眉，铜镜映出谢无咎的倒影。统领大人夜访，可是来赏本宫新得的南海夜明珠她转身轻笑，鬓边金步摇撞出细碎清响。

谢无咎的匕首抵住她咽喉，却在触及肌肤前停住——慕容氏颈间挂着半枚龙血玉佩，与武帝贴身佩戴的另半枚严丝合缝。

二十年前狸猫换太子，慕容太妃好手段。他压低声音，匕首挑开她衣领，露出肩头朱砂痣，这胎记，与冷宫那具女尸倒是一模一样。

慕容氏的笑声比雨夜更寒：知道又如何九转玲珑塔现世在即，萧氏气数已尽。她指尖轻弹，帐外忽起箫声，谢无咎顿觉内力如潮水般消退——这寝宫竟布着散功阵。

破窗声骤起，黑色人影掠入，剑光如银龙探海。谢无咎认出那是慕容氏豢养的死士，剑锋却直指龙血玉佩。他翻身避开，袖中暗器已射向房梁——那里藏着慕容氏真正的命脉。

打斗声惊动羽林卫时，谢无咎已带着玉佩残片消失在雨幕中。他摸着怀中温热的玉，知道这场棋局，才刚刚开始。

三日后，武帝在紫宸殿召见谢无咎。龙案上摆着慕容氏的信笺，朱砂批注力透纸背：荧惑守心，塔现九星。

九转玲珑塔。武帝抚着玉扳指，眼底浮起血丝，慕容氏想要颠覆龙脉，却不知那塔需萧氏血脉为引。

谢无咎单膝跪地，呈上染血的玉佩：臣在慕容氏寝宫发现此物，与陛下那块……

双生玉佩。武帝接过残片，指腹摩挲着蟠螭纹，二十年前冷宫大火，烧死的不是朕的母妃，是慕容沅芷的替身。他忽然剧烈咳嗽，帕子上咳出紫黑血块——蛊毒已入心肺。

谢无咎垂首，袖中手指蜷紧。他何尝不知武帝时日无多那牵机引蛊毒，本就是慢性穿肠散。

传朕密旨。武帝喘息着抓住谢无咎手腕，龙戒硌得他骨节生疼，七月望日之前，找到九转玲珑塔。

谢无咎抬头，撞进武帝充血的眼眸。那里燃烧着某种疯狂，像要将整个江山付之一炬的执念。

当夜，他站在太庙废墟前。月光照在焦黑的梁柱上，恍惚间又看见女官临死前诡异的笑容。风中飘来若有若无的檀香，与慕容氏寝宫的熏香如出一辙。

荧惑守心，九星连珠……他捻碎一片带血的丹砂，忽然想起三日前截获的密报：江湖突现玲珑塔舆图，黑市已炒到万金。

紫宸殿的铜漏又开始滴水，一声，一声，像催命的更鼓。谢无咎望着漫天星斗，握紧腰间玄铁令牌——这场劫局，终究要见血方休。

江湖夜雨十年灯，而今鬼市现玲珑。

永朔七年八月初三，月黑风高。广陵漕帮的十二连桅大船泊在邗沟码头，船舱里五十箱蜀锦下，藏着让黑白两道疯抢的宝贝——半张羊皮地图，上面用朱砂勾画着九转玲珑塔的方位。

这趟镖，怕是烫手山芋。漕帮大当家周铁胆摸着络腮胡，铜铃眼瞪着船板缝隙里渗出的血水。三日前，他们刚在燕子矶劫了慕容氏私盐，此刻船底暗格里的地图，怕是引火烧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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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梆子响时，江面忽起浓雾。黑影如鬼魅般掠过船舷，寒光闪过，守夜的帮众只觉颈间一凉，再睁眼时，甲板已多出个戴青铜面具的怪人。

百里玄夜。周铁胆的刀还没出鞘，就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