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摩挲着龙椅上的螭纹,目光扫过廖凡身后的彭延。那白衣公子脖颈低垂,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仿佛轻轻一折便会碎裂。
长公主忽然轻笑一声。她指尖挑起一卷密报,朱红蔻丹划过夜辽细作四字,廖将军要替彭公子正名,本宫倒想先替他正一正身份。
彭延猛地抬头,一滴冷汗滑入衣领。
长公主这是何意?廖凡不认同地看向长公主,觉得她是在恶意报复彭延。
长公主轻轻松手,雕花木匣哐当摔在殿前,密报上夜辽细作四个字写的清清楚楚,匣中胭脂盒骨碌碌滚出,半盒残粉泼洒在彭延脚边,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零散坠出。长公主拎起一件白色束冠布条,金线绣的夜辽图腾刺得廖凡瞳孔骤缩。
彭公子,这绣得可是夜辽王庭的赤狼?长公主踱至彭延身前,指尖挑起他下巴。
满朝哗然。
彭延踉跄后退,却被金甲卫按跪在地。束发玉冠碎裂,青丝如瀑垂落,露出一张雌雄莫辨的绝色面容。
廖凡手中奏折啪地落地。他死死盯着彭延颤抖的脊背,仿佛三魂七魄都被抽离,延弟。。。。。。你。。。。。。
廖将军与彭军师朝夕相处三百余天,竟从未发现彭公子的身份可疑吗?长公主讥讽一笑,转身向圣上深揖,彭延乃夜辽王室的王子,借廖凡之手窃取我大辽布防图,意在大辽国土。此事,杜夫人可作证。
朱漆殿门轰然洞开。我披着素白狐裘踏入大殿,发间无一丝珠翠,唯有一支断裂的翡翠步摇斜插鬓边。廖凡宛如恍然大悟,怒上心头,杜瑶!你竟敢诬陷延弟!
他躬身向圣上行礼,压下怒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陛下有所不知……延弟……延弟他,是女子!如何能是夜辽王室的王子?此事定是杜瑶嫉恨微臣偏爱延弟,栽赃陷害!
我漠然展开一卷染血的《璇玑图》,长公主宴席那日,彭延假借献诗,将此图扔在诗会当场。而后,将军府的一个小厮走上前拿走了这份图,被我意外发现后截下。
丝绢上墨迹斑斑,夜辽文字写的正是北境粮仓方位。
廖凡暴喝一声拔剑欲刺,却被金甲卫死死按住。他额角青筋暴起,宛如困兽:圣上明鉴!杜瑶善妒成性,定是伪造证据构陷——臣请休妻!
我轻笑出声,将和离书掷于他面前:
不必劳烦将军。今日我休夫,理由有三:一为丈夫眼盲心瞎,连枕边人的性别都分不清;二为统帅德行有失,多次逾矩失礼……我顿了顿,看向目眦欲裂的廖凡,三为堂堂镇北大将军,枕边睡着敌国细作,他竟还想着为他开脱!拘泥于小家情爱,怎配为一国将军?!
廖将军,你夫人揭发奸细有人证物证,你既然坚持,又有何依据?
圣上的声音冷漠异常。可惜廖凡满心只想着救下彭延,对此毫无觉察。他跪地前挪,虔诚叩首:彭延与微臣在北境相遇,已有……肌肤之亲,臣能证明他是女子!不可能是夜辽王子!
长公主嗤笑反驳:陛下,彭延是男子还是女子,臣妹并不在意,他是夜辽奸细的证据已经确凿,廖将军如此不识大体,还没有他夫人深明大义。但看在他痴心一片的份上,臣妹不介意帮他认清现实。
下一秒,彭延的亵衣被剑气挑破,上身裸露,平坦又苍白胸膛上一道陈年箭疤蜿蜒如蛇——那是三年前琅琊之战中,廖凡为救他留下的伤痕,做不得假。
不可能。。。。。。廖凡踉跄跪地,指尖触到彭延平坦的胸口,仿佛摸到一捧烧红的炭,你替我挡箭那夜,明明。。。。。。
将军可知夜辽有种秘药,名唤幻骨?长公主扔下一只瓷瓶,药液泼洒处,彭延腰腹竟浮起一片细腻的假皮,皮下藏着的,正是夜辽王室独有的赤狼刺青!
这种药物涂抹在身上,可以掩盖皮肤上的痕迹;若是服用,能短暂逆转服药人眼中看到对象的性别,常常被夜辽人用来隐匿行踪,调改身份……
廖凡痛苦地抱着脑袋,喉间溢出野兽般的低吼。他忽然想起无数个深夜,彭延总以畏寒为由不肯褪衣;想起他身上永远缭绕的苏合香,原是为了掩盖药味。
原来从始至终,都是淬毒的骗局。
臣。。。。。。有罪。廖凡重重叩首,额间鲜血染红玉砖。昔日傲骨被碾作尘埃,满朝文武的窃笑如冰锥刺入他脊梁。
圣上拂袖离去前,深深看了我一眼。长公主执起我冰凉的手,将鎏金幕僚令放入我掌心,从今日起,你便是清辉阁的谋士。
我最后望了一眼廖凡。他蜷缩在殿角,战袍沾满尘灰,腰间墨玉不知何时碎裂,莲心穗零落成泥。
雪又落了。
春桃撑开二十四骨油纸伞,伞面绘的《清平赋》被风掀起一角。我伸手接住一片雪花,任它在掌心化作一滴水。
小姐,我们去哪?
去该去的地方。
长街尽头,清辉阁的琉璃灯次第亮起,恍若星河倾落人间。三年前系玉的少女早已死在合卺酒冷的夜里,而今踏出宫门的,是为自己而活的锋利铁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