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遗诏呀!暖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惊颤,还未落笔的手狠狠抖了一下,转头看向梁帝,只见他依旧半眯着眼睛,没有任何表情地说了句:写吧。她拼命地克制着心和手,将这几个字十分小心地写了出来。梁帝继续说道:今立皇三子叶均为太子……心头又是一颤,在她心中这个位置是叶皓的,可是……怎么办她只能继续写下去。梁帝缓缓地说着:谨视皇天之嗣,加曾朕在。善遇百姓,赋敛以理;存贤近圣,必聚谞士;表教奉先,自致天子。故胡亥自圮,灭名绝纪。审察朕言,终身毋已。梁帝说完,艰难地起身挪了过来,接过她手中的笔,在后面缀了一行小字:叶遵于后苑经堂立此诏,乙巳年五月初三。这几个字,似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上身一松,几乎要瘫倒下去。暖暖立刻将他扶回原位,坐定后之后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了玉玺,可奈何却再没了力气,他将玉玺交给暖暖,示意她盖下去。暖暖紧张到满手都是汗水,她用手帕将手仔细擦干净,端端正正地伏首叩拜,双手举过头顶,小心翼翼地将玉玺接了过来。玉玺是温热的,上面留有梁帝胸膛处的余温,她只觉得这玉玺有千斤重。梁帝顺势靠回了软榻上,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暖暖转过身去,将玉玺扣在了梁帝刚才写的那行小字上,红印上是延始皇玉玺上的字:受命于天,既寿且昌。她心中忽然一动,一个念头升起,快速地掀开经幡的左下角,在下面的白纸上盖了一个玺印,印完后她双手颤抖,全身发冷,她自己都被这个举动吓了一跳。没有多的时间去想别的,她强装镇定,假装整理经幡将白纸遮好,而后转身叩首,将遗诏与玉玺一并用双手捧着举过头顶,交还给梁帝。梁帝只收回来玉玺,缓缓开口道:经幡你收好,到了必要的时候拿出来,在此之前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暖暖不敢抬头,不敢说的话,紧张愧疚将她紧紧缠绕起来,让她感到窒息。时间仿佛停滞一般,每一次呼吸的时间都是那么漫长,不知过来多久,梁帝开口:起来吧,叶岚。听闻此言,暖暖心中一惊:她的父亲一直都认得他。她悲戚又欣慰地叫了一声:父皇……叶岚,朕知道是你回来了,这些年委屈你了。现在,朕身边能信任的只有你一个人了,这遗诏托付给你,不要辜负了朕……接着他又长舒一口气:朕这一生,中年继位,自认勤勉于政事,无愧于天下,无愧于苍生,保了大梁二十年兴盛,也算是对得起先祖了……来,扶朕起来,朕要出去走走……暖暖起身扶着梁帝起身,他似乎没有了一点力气,全借着暖暖的力气才能站起来,二人蹒跚地走到经堂门口,打开经堂的门,阳光照在二人的身上。张内监见闻声回头,只看见周身金光的两个身影,恍若神仙下凡,他愣愣地看着二人,不自觉地跪拜在地。梁帝吩咐道:回太极殿。张中官这才起身上前,接过了郡主的手,扶着梁帝走向肩舆。暖暖在梁帝身后跪拜送别,眼泪忽然止不住地流下来,这一别只怕是永别了。脚步声渐渐消失,周围陷入了寂静之中,连空气都凝固了,她仿佛能听见阳光落在叶子上的声音。这便是所谓时机,一场恶战已经开始。她心中已经有了选择,不再害怕担忧,反而多了几分坚定。起身回到经堂,将门反锁,快步来到案几前,将经幡上的字一口气抄在了那张白纸上,但是把叶均的名字改成了叶皓。只是,梁帝的字迹无法模仿,便没有写那几个字。写完最后一个字,她瘫坐位置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她脑子一阵混沌,下一步该怎么办要去通知叶皓写密信的纸还在寝殿,可现在出去会不会令人生疑若再晚些,宫门下了钥,消息会传不出去父皇的身体还能拖多久剩下的时间还有多少荣妃下一步会怎么走又要如何安排应对事不宜迟,但一切要有章法。她折了半柱香点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闭眼将所想之事一一计划。香燃尽后,她立即带着遗诏一起回,金华殿。到了寝殿,暖暖只说受了暑气,休要休息,命舒雁紧闭了门窗,把守殿门,谁人也不允许进入。她找出密信纸,蘸了特制的水,写下小个字:父体欠安,速做安排。字迹写完瞬间消失,再想看这字迹,只需将纸泡在加了另一种药剂的水里即可。她将密信夹到佛经的夹层里,唤来舒雁,让她悄悄地给黄中官送去,叮嘱她务必要亲手交到黄中官手里。她本想命冰绡前去,但平日里冰绡并不做这些琐事,只怕是冰绡去来,会让人生疑。之后又亲自来偏房里找冰绡,果不其然又在睡觉。自进来宫之后,冰绡丝毫不懈怠,依旧是昼寝夜出。此番她命冰绡一入夜便去太极殿守着,有情况立即来汇报,冰绡是受过训练的,临危不乱,也不问是何原因,接受任务后便又去睡了。暖暖回到寝殿,坐在案几想着她还能做些什么对,画眉的身契,此时才发一直未见画眉的踪影。正翻找着身契,惠妃殿中的侍女来叫她去用晚膳,一声郡主如雷劈一般,吓得她将手中盒子掉到了地上,那侍女急忙跪下请罪。向外看了看,舒雁还没有回来,她心中不禁又多了一层紧张,会不会出什么事了为不露破绽,只好跟着侍女去用晚膳。惠妃一见她便问道:脸色怎么这么差今日抄经有些累了。惠妃一阵絮叨:以后注意些,时间有多是,何必这样急。怎么就自己过来了不是本宫说你,你对身边的婢女也太宽松了些,那个叫画眉的,本该在寝殿里服侍,怎么动不动就往外跑。一会多吃一些,你进宫也有些日子了,药也喝了几副了,怎么还是不见好转,还是这样弱……药补也只是外在,你自己要注意休息……暖暖没有功夫思考如何作答,只是一一应下称是,一顿饭终于结束了,赶紧告辞回到了寝殿。此时舒雁并画眉已经回来了,得知东西已经交出去了,她才舒了一口气。晚间,画眉收拾着案几上的纸张,不知想到了什么,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舒雁绣着手帕,抬头见了画眉这般模样,便悄悄拉了拉郡主的衣袖,笑着指给她看,而后调侃道:什么事这般高兴。画眉一下就红了脸:我哪里……哪里高兴了舒雁取笑道:都写在脸上了……暖暖看着这的祥和场景,不知还会有几日,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将画眉的事情安排好。她唤来画眉,问道:画眉,你今日是去见肖云平了郡主……都知道了……画眉有些愧疚地低下头去。舒雁都与我说了,你不必不好意思,他的人品、家世如何,你可都了解了他是左路卫尉副长,家就在城北,今年二十有三。年龄倒是不小了,为何还不议亲不曾他的祖父前年病逝,因在孝中,故而尚未议亲。暖暖边听边点头:不错,宫中卫尉选拔严苛,他的家世经得住考验,只一点,你要认清他的品行。奴婢已经犯过一次错了,自然会小心些。暖暖从盒子里拿出身契,交到她手中,说道:这是你的身契,交还与你。画眉看着身契,有些不可思议,抬起头说道:郡主……这是……暖暖又从首饰盒子里拿出一对玉镯并一根金钗交到她手里:这几日你就出宫去吧,这些算是我的贺礼,我可能不能看着你出嫁了。画眉疑惑的眼神中带着些许惊恐,问道:是奴婢做错什么了吗郡主是不要奴婢了吗奴婢欠郡主的还没有还清……之前我那样说,不过是想断了你的念想,你不是宫籍,趁我还能做得了主,先将身契给你,以后好好过日子。这突如其来地让画眉一时难以接受,傻傻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舒雁上前说道:傻丫头,郡主是在为你的将来谋划,还不快谢谢郡主。画眉这才回过神来,眼角已经湿润,向郡主跪拜叩谢。暖暖亲自扶起她:好了,去休息吧,舒雁在这里就行了。舒雁将画眉送出门,回来后看着郡主揉着额头,凑近了小声问道:郡主,可是要发生什么事了她虽不知郡主与信王所谋何事,亦不过问是何事,但心中也隐隐猜测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今日本不是传递消息的日子,可见事情之紧急。暖暖未回避她,点点头说道:可能会发生一些事情,我不想你们牵连进来,画眉已经安排好了,你是宫籍,我明日便去求娘娘,让她放了你出宫去……她话还没说完,舒雁便跪倒,拉着她的衣角说道:郡主,奴婢不走,奴婢说过要一直服侍郡主的。暖暖扶起舒雁,让她坐到自己身边:你们跟我一场,我自然要给你们都安排好。不……郡主虽然不说是什么事,但奴婢知道郡主一定遇到了天大的事,郡主和娘娘待奴婢恩重如山,这个时候若奴婢离开了,那奴婢成什么人了暖暖知她难劝,于是打开了首饰盒子的夹层,从中取出两枚飞镖,继续说道:既然这样,这两枚飞镖随身藏好,自己要保护好自己。舒雁接过飞镖,放入怀中:郡主放心。暖暖觉得屋子里很闷,她起身推开窗子,对着弦月,双手合十心中祝祷:愿佛祖保佑,能平安度过此劫。祝祷完毕,她又觉得自己十分可笑,月余前她还置疑佛教的教义,如今也变成一个虔诚的信徒了,她自己果然和叶皓是一个样子:心志不坚。遗诏还在袖中,一边是叶均,一边是叶皓。而她没有丝毫犹豫地选择了叶皓,可是于情于理,她都应该选择叶均。于情,对她而言,叶均夫妻对她有教养之恩;于理,立长立贤,叶均更适合作为一国之君执掌朝政。她如此孤行,背叛梁帝,背叛了叶均夫妻,心中虽有愧疚,却未有后悔。秦羽的仇、长右山的仇,让她情感的天平早已向叶皓倾斜,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这大约就是叶皓说的行止由心吧。她心中默然道:父皇、三哥、姐姐,叶岚今生欠你们的,等来世再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