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在帐后静静听着,心口泛出的痛意远不及前世被王胥一箭穿心时。丞相夫人与王胥对待沈穗,说是视如亲生骨肉也不为过。沈穗只需只言片语,就能颠倒黑白,惹得众人心疼,所有人都会毫无顾忌地偏向沈穗,对卿云多加折磨。熟料命运弄人,王胥不会知道,他恨不得生啖其肉的卿云,才是沈家真正的女儿,他真正的妹妹。帐内,王胥还在不耐烦地训话:“救驾之功本就属于穗儿,那个贱婢不过是冒领功劳!你受她蒙蔽我暂且不计较,稍后我会带穗儿前往面圣,那个贱婢必须死!”王胥三言两语,就定下她的生死。纵使早有预料,卿云却还是止不住地愤怒。似王胥这般是非黑白不分,任人唯亲的兄长,那就让他爱护沈穗到死吧,总之她不稀罕。卿云心中想着退路:听帐内二人的对话,王胥有意打压,但以王懔的秉性,他必不会轻易顺从,我倒是可以借机离间他们,谋得生路。她侧耳去听王懔的回答,却听到难以置信的话。“兄长言之有理,我必定将其斩草除根,不留痕迹。”他应下了!王懔竟然应下了?!卿云惊怒抬眸,又极快地冷静下来。不,以王懔的奸诈,他的话不一定为真。但同样,这次赌约王懔也不一定会承认,必须先离开这个危险之地。她闻见帐内声音,王胥道:“好,此事就交由你去办,切勿妇人之仁。”妇人之仁?卿云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如王懔这般心狠手辣的人,说他“妇人之仁”还真是抬举他了,前世屠城灭族的事他可没少干。不愧是系出同宗,一脉相承,一家子篡权夺位的货!她心底骂完二人后,又不禁担忧:王胥要杀她,王懔也不可信,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计。卿云留意过,将士的护卫重心都在皇帝的营帐外,前世她随军多年,对军营的驻扎布局都极为熟悉,轻而易举就能绕过防守。她起身就逃,一路小心躲藏绕开士兵,向着营寨边缘的林子摸过去。这边帐内,等到王胥离开了,王懔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带着满身戾气走到帐帘处。“人已走,你出来罢。”无人应答。王懔横眉冷目,直接抽出腰间佩剑,对准厚重的帐帘一剑砍下。帛裂之声响起,帐后空无一人。他愠怒道:“人呢?”亲信赶忙上前:“将军,我等在外并未察觉有人出来。”“那你告诉我,人呢?”王懔的眸色冷极了。亲信汗颜:“是属下失职,属下这就带兵去追。”“不必!”王懔收剑回鞘,寒芒闪回,面上更添几分戾气:“她既敢逃,我亲自去追。”阴云蔽日,天色已晚。卿云踩着泥泞行走在山中,肩头伤口钝痛,她只能强忍痛意。正在这时,身后马蹄声惊起,她回首望去,寒风迎面,男人脚跨雄驹驰骋而来,身披铁甲泛着寒光,玄色披风在身后翻飞。是王懔。他能追上来,也在她意料之中。卿云探向王懔身后,见他没有带兵,隔着一尺距离,他翻身下马。“不必看了,你要面对的只有我。”王懔步步紧逼,浑身杀意倾泻而出。卿云知道,在他面前越是危险就越不能露怯,所以她顶住威压,一步未退。王懔粗鲁地将她拽到身前,大掌掐住不盈一握的腰身,隐怒道:“我说过你无处可逃,早晚都是死尸一具。”“不,将军不会让我死的,何况方才的赌局是我赢了。”卿云抬手抵住他的盔甲,寸步不让。“自以为是。”王懔戏谑地笑起来,眸中盛满讥讽之色:“我倒是好奇,你何来的胆量将沈女公子丢弃荒野,独自求生?”“如此惜命,可你这条贱命貌似无甚特别之处。”他言语间的轻贱之意,毫不掩饰。卿云知道自己豁出命搏来的生路,在王懔这些权贵眼中,不过是意图不轨的低贱之举。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要认命,任沈穗鸠占鹊巢,踩着她的尸骨登上凤位?凭什么邹氏身为始作俑者,却能荣华富贵一生,王胥助纣为虐,更是权倾朝野?现在,她想通了,皆是身份地位贵贱高低。卿云颜如舜华,又粲然一笑:“求生之举,难道还有高低贵贱之分吗?”她直直望着王懔那藏着野心的眼眸:“将军身为汉安侯庶子,因生母身份低贱,幼时总遭人非议,可如今呢?”这话如同细针,绵中带刚,刺破了王懔脸上的笑意。他神色阴鸷,缓缓沉下眼,薄唇贴近卿云耳畔:“你在找死。”卿云不徐不缓道:“将军凭智谋胆识才有今日的地位,无人再敢轻视于你,我虽然命小福薄,却也知命由人定。将军真要取我性命,也得让我死得其所才是。”“什么叫死得其所?”王懔恶劣地勾唇:“你对我没有利用价值,方才作赌,不过是一时兴起之下的逗弄,别当真了。”他惯会用钝刀子杀人,以看人垂死挣扎为乐。现在也是一样,王懔只以戏谑玩笑的姿态,缓缓将她逼到绝境,想要她害怕求饶。只可惜,卿云太了解他了。她反唇相讥:“今日分明是将军救驾在先,而王胥不过是闲坐之辈,可现在,将军却只能屈居人后。”王懔眼神愈发阴翳:“那又如何?琅琊王氏荣辱一体,离间计对我无用。”“当真是荣辱一体吗?”卿云反问他:“满朝文武皆知,丞相与汉安侯虽为亲生兄弟,但政见相左,各自为营。”“将军身为汉安侯的长子,不会不知道,王胥将沈穗送到陛下面前是何意图吧?他想让沈穗成为皇后,好行外戚之权,将军你真的甘心落于人后?”她轻声蛊惑:“要知道,朝堂之上各凭本事,王胥能扶上去一位皇后,难道将军你就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