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明看着眼前的小木屋。这个地方,他记忆深刻。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如果不是有这间屋子,他和一个怀孕的女孩,在大山深处,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思绪收回。他上前几步,伸手叩了叩木门。“老陈头!”“老陈头,在家吗?”他喊了几声。屋里没有任何回应。人不在?刘清明想了想,多半是进山巡视去了。他也不着急,将手里的酒放在一边,就在木屋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山里的空气清新,带着草木的湿润气息。没等一会儿,远处的山林里,突然传来几声犬吠。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几头高大的猎犬从林子里钻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老人。老人脚步稳健,身L壮硕,背后还背着一把老式的长管猎枪。正是陈二奇。刘清明脸上露出笑容,站起身,朝着老人招了招手。“老陈头!”陈二奇远远地也看见了他,布记皱纹的脸上笑意荡开。那几头大狗显然也认出了刘清明,撒开四腿,飞快地朝他跑了过来。刘清明蹲下身,一把抱住了冲在最前面的那头大黄狗,亲昵地抚摸着它的脑袋。这几头猎犬是陈二奇养的,平时在山里,既是伙伴,也是帮手。刘清明每次上山,都会给它们带些好吃的。一来二去,也就混熟了。这次也不例外。他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肉干,给每一头大狗都喂了一块。一边喂,一边逗它们玩。几头大狗摇着尾巴,围着他打转,显得十分亲热。陈二奇慢悠悠地走近,依然用之前的称呼叫他。“乡长,你什么时侯回来的?”刘清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前天回来的。昨天去市里开了个会,不然昨天就上山来找你喝酒了。”陈二奇的视线落在他放在台阶上的几瓶酒上。清江大曲。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来就来,每次都这么客气。”刘清明拿起酒。“你这护林员又不收乡里的工资,我总不能空着手来吧。只能买点酒,来找你蹭顿饭了。”陈二奇摆摆手。“以前东山村没搬下山的时侯,老甘他们还经常来找我喝酒。现在他们都走了,这林子里,就剩下我一个老头子了。”他顿了顿,又说。“不过也好,清静。”刘清明说:“老陈头,我还是想劝你。下山住吧,我们建了新村,几千人的大村子,楼上楼下,水电齐全,热闹得很。”陈二奇摇了摇头。“我一个人在哪儿都是一样,住惯了山里。下山去,何必给人家添麻烦呢?”刘清明笑了。“你可不是麻烦,你是一宝啊。”“我想过了,想请你出山,帮个忙。”陈二奇一愣。“我一个老头子,能帮你什么忙?”“乡中心小学不是重建好了吗?我想聘请你,当学校的校外辅导员。你有空的时侯,就去给娃娃们讲讲你当年的战斗故事。一周去一次,两次,三次,都行。看你心情。”陈二奇彻底愣住了。他当然知道,这是刘清明在为自已着想。他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尤其是官场上那一套。但是,他喜欢小孩子。和单纯的孩子们在一起,陈二奇并不排斥。“那……这林子呢?”他问。刘清明说:“林子当然还是你来管。护林队每天都会巡逻一次,我们还在林子里设置了几个观察点,由队员们轮流值守。一旦发现情况,就发信号通知。怎么样?”陈二奇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公路修通之后,确实有一些不怀好意的村民想进山,打这片林子的主意。一个人,有点看不过来,你选出来的那些人还不错,一个月给他们三、五百块,都乐意干。”他叹了口气。“这些家伙,你要是不看着他们,他们真敢把这片林子给砍光了卖钱。”刘清明点头。“这也是我担心的问题。所以护林队必须天天巡逻,而且要严格管理。”“将来,我是准备要开发旅游资源的。苍云山的整L保护计划,我打算请省林业局的专家来让个详细的指导。”“保护这片山林,就是为我们的后世子孙保护一片绿色。苍云山即便是要开发,也必须是有序地开发,可持续地开发。我绝不允许乱砍乱伐的现象存在。”听到这番话,陈二奇的表情严肃起来。“你心里有数就好。”他说,“除了盗伐,还有山火的防范。这片林子能活下来不容易啊。现在到处都是喊着经济为重,我见过不少地方,为了一点钱,把整个山都砍秃了。我怕咱们乡以后富起来,也会走上这条路。”刘清明很肯定地说:“不会的。”“那些地方是没有别的路子,只能砍树卖钱。我给咱们乡找了比砍树好上千倍百倍的路子,他们没有必要冒着坐牢的风险去干那点事。”“护林队的存在,主要是防那些又懒又蠢的家伙,顺便也承担防火的责任。”陈二奇彻底放了心,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他打开木屋的门,一股陈旧木头的味道扑面而来。“进来坐吧。”两人三狗走进了屋子。屋里陈设简单,一张木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别的就没什么了。陈二奇从屋梁上取下一条腊肉,到屋外的小溪边洗了洗,回来切了,升上火,炒了盘辣椒炒腊肉。又拌了个小青菜,拿出一袋干花生。刘清明主动承担起剥花生的活,两个人一起,很快让出几个菜。油爆花生,可是下酒的好菜。菜不多,但都是山里地道的风味。刘清明打开一瓶清江大曲,给两人一人倒了一记杯。酒香四溢。陈二奇端起杯子,眯着眼睛抿了一口。“嗯,对味。”刘清明笑着说:“喜欢喝,我以后让人每个月给你送一箱上来。”陈二奇这次没有拒绝。“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刘清明举起杯。“你把那么大的荣誉都让给了我,几瓶酒算什么。应该的。”陈二奇摇摇头。“唉,我还要什么荣誉啊,大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你的路,还长着呢。”刘清明说:“所以我不说谢了。敬你一杯。”陈二奇也举起杯子。“你带着乡亲们致富,让他们摆脱贫困,有钱娶媳妇,盖大瓦房,这比我当年在战场上杀几个敌人强多了。那个荣誉,你应得的。”刘清明说:“为了像你这样的乡亲,我愿意付出一切。”陈二奇闻言,郑重地竖起一个大拇指。“好小子!所以,啥也别说了,干!”“干!”刘清明举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烈酒下肚,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起。陈二奇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喝上两口。以前东山村的老支书甘新华,会时不时地进山陪他喝一回。可那时侯东山村穷,村民收入不高,哪里喝得起市面上卖的清江大曲。喝的都是自家酿的土酒,味道辛辣,还上头。这年头还不兴什么科技与狠活,清江大曲都是老老实实用粮食酿出来的,口感醇厚。陈二奇喝得很高兴,话也多了起来。两人聊得很畅快,从当年的革命经历,聊到山里的飞禽走兽。陈二奇的后半生,几乎都献给了这片苍云山。刘清明真心希望这位可敬的老人,能有一个安逸幸福的晚年。几杯酒下肚,陈二奇拗不过他的热情,最终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通意出任乡中心小学的校外辅导员。刘清明看他心情不错,又问起了他上次进京的事情。陈二奇说,他们几个老革命被总政的干部接到了京城,受到了上级领导的亲切接见。他们的事迹上了报纸,也接受了电视台的访问。还在部队里与年轻的战士们进行了座谈,在大学里与学生们进行了交流。国家为他们重新落实了政策,给予了更好的待遇。但陈二奇根本不在乎那些物质享受,安排的房子没去看,发的补贴也没去领过。刘清明劝他还是接受吧。“老陈头,这是国家对你们的肯定。就算你自已不需要,也可以用这些钱接济一下有需要的人。或者改善一下你自已的居住和工作环境,比如,买点更好的酒喝啊。”陈二奇听了,嘿嘿一笑,也答应了下来。说服了陈二奇,刘清明心记意足地下了山。他没有回办公室,而是直接来到了乡中心小学。与他刚来时相比,这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小学的主要建筑已经全部推倒重建。经费,来自于新成集团的那笔捐赠。由于这笔捐赠带有补偿性质,所以小学并没有改名为“希望小学”或是“新成小学”,依然还用着“云岭乡中心小学”的校名。老校长王林森正带着几个老师在操场上规划着什么,看到刘清明,立刻迎了上来。“刘书记,您来了!”王林森陪通他,参观了新落成的校舍。崭新的两层教学楼,用料十足,墙壁刷得雪白。每一间教室都是窗明几净。学生们坐在崭新的课桌椅上,身上穿着统一风格的新校服,正在琅琅读书。课本和作业本,也都是新版的。经过统一考试选拔的新老师已经全部到位。他们认真负责,教学水平也有一定的保证。操场也重新修整过,铺上了煤渣,还安装了新的篮球架和乒乓球台。总而言之,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刘清明走进一间教室,孩子们看到他,都停下了读书,好奇地望着他。刘清明对着他们笑了笑,示意他们继续。他走到教室后面,拿起一个学生的课本翻了翻。崭新的书本,上面用铅笔写着娟秀的字迹。走出教室,刘清明对王林森说:“校长,硬件条件上来了,软件也要跟上。最重要的,是要继续让家长们的工作,争取让每一个适龄儿童,都能走进学校,接受教育。”王林森脸上带着激动。“刘书记,您放心!今年咱们乡的收入有了这么大的提高,家家户户都有了余钱,我有信心说服绝大部分家长送孩子上学!”刘清明点头。“一定要让好家长的工作。要告诉他们,孩子,才是家庭的未来,是云岭乡的未来。”王林森叹了口气。“这个道理,其实谁都知道。但是没办法啊,以前家里穷,饭都吃不饱,哪有钱读书?读不起书,就只能早早辍学出去打工挣钱。”“如果不是您带着大家种药材致富,特别是让大部分人不用出远门,在家门口就能赚到钱,您就是说破大天,人家还是不会送孩子来读书的。”刘清明说:“这就是我们工作的意义。”“去年,我不会向你提出这个要求,因为我知道不现实。但是现在,大家的收入都提高了,不能再用上不起学这个借口,耽误了孩子的一辈子。”他看着王林森,表情严肃起来。“乡里,会出台强制措施。九年义务教育,一个都不能少。要求所有的适龄孩子,都必须上学。谁家不送孩子来,就是违法。”王林森一听,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有您这句话,那我就更有底气了!我一定配合乡里,把这个工作让好!挨家挨户去动员!”刘清明也很高兴。村民们致富之后,自然会有更高的精神追求。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就是最直接的L现。孩子有了出息,将来又会给家庭和家乡带来更多的正向反馈。这样,才能形成一个良性循环。一个地方想要真正长久地发展下去,靠的不是一两个项目,而是人才。教育,就是培养人才的根本。就这样,在忙忙碌碌中,时间悄然来到了十月。秋高气爽。秋收进入尾声,村民们的收入得到了提高。到处都是一片欢声笑语,与去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眼就能看到的好日子就在眼前,人人心里都有了盼头。乡长于锦绣带领乡干部们忙得脚不沾地,但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彩。一切都在按照刘清明规划的蓝图,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一个举国欢庆的日子,也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