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空气粘稠得让人窒息,冷气嘶嘶地吹,却压不下那股子浮躁。椭圆长桌尽头,顾琛靠在椅背里,指尖一支铂金钢笔慢条斯理地转着,眼底是会议桌另一端,那个一次次被部门主管点名、鸡蛋里硬挑骨头的年轻女孩。
她叫沈薇,人事档案上写的,研发部实习生,二十三岁。
她垂着头,颈子纤细脆弱,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职业套装的衣角,每一次毫无道理的指责砸下来,肩膀就细微地抖一下,像被弹弓击中的雀儿。旁边那个打扮得珠光宝气、眉眼间尽是刻薄得意的,是另一个实习生,沈婷婷,他好叔叔沈国明的宝贝女儿。
主管又一次把一份报告摔在沈薇面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数据核对三遍还能出错沈薇,公司不是慈善机构!念你是实习生,多给你机会,你怎么一点不长进
沈婷婷翘着嘴角,慢悠悠转着笔,一副事不关己看热闹的架势。
沈薇的声音蚊子似的:对不起王主管,我……我马上再核对……
核对客户下午就要!等你核对公司损失谁承担你这个月的实习评分我看很成问题!
顾琛的目光掠过那主管谄媚看向沈婷婷的视线,心里明镜似的。他没说话,只将钢笔在指尖定住,冰冷的金属触感渗入皮肤。
就在沈薇慌乱抬手去扶额角的瞬间——宽大的实习生西装袖口滑落下去。
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腕露出来。
腕骨内侧,一点殷红。
心形的。像一滴凝固了二十年的血,猝不及防地烙进顾琛眼底。
轰——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尘封的、带着土腥气和黑暗压痛的记忆碎片疯涌而出。剧烈的晃动,砸下来的房梁,呛人的灰尘,还有耳边渐渐微弱的、小女孩嘶哑的啼哭……最后是死寂,和他额角淌下的温热粘稠的液体模糊了整个世界。
那哭声不是他的。他当时死死咬着牙,没哭。哭的是他四岁的妹妹,小雅。爸妈跌跌撞撞扑过来时,最先听到的,就是那哭声。
他们带走了哭着的那个。
遗忘了他这个流着血、陷入昏迷的。
钢笔哒一声轻响,倒在光可鉴人的会议桌上。
满室俱静。所有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顾琛抬起眼,面上看不出半分波澜,只下颌线绷得极紧。他没看任何人,只盯着沈薇慌忙拉下袖口遮住胎记的手。
这份报告,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锥砸在寂静里,每个字都带着千斤重压,数据来源是市场部初步预测,误差允许范围百分之十五。沈薇核对的数据是第三方权威机构昨日更新的基准值,误差百分之二。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慢悠悠转向那脸色开始发白的主管:王主管,是你该核对三遍。或者,需要我请市场总监过来,教你怎么核数据
王主管汗如雨下:顾、顾总,我……
公司不是慈善机构,顾琛打断他,重复了他刚才的话,语调平直却冷得骇人,但更不是藏污纳垢、溜须拍马的地方。实习生评分标准,公司手册第137条写得清楚。需要我亲自给你解读么
王主管腿肚子都在抖,一个字不敢再说。
顾琛目光扫过脸色青白的沈婷婷,最后落在缩着肩膀、惊疑不定偷偷看他的沈薇脸上。那眉眼,依稀还有小时候的影子,只是被常年笼罩的怯懦和卑微覆盖了。
心口某处钝痛了一下。
他站起身,撂下一句散会,大步离开。西装下摆划开冷厉的弧线。
身后,死一般的寂静。
……
地下车库,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嚣张地打断压抑的沉默。一辆骚包的亮蓝色跑车甩尾停在不远处,车门推开,钻出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人,集团某个小供应商的儿子,姓赵,仗着家里送过几个项目,自以为在宸宇能横着走。
他显然喝了酒,脸上泛着油光,步子虚浮,一眼瞅见正低着头匆匆往公交站走的沈薇,眼睛亮了。
哟,这不是薇薇妹妹吗下班了走,跟哥哥去第二场,介绍几个大佬给你认识,比你在这儿当实习生有前途多了!说着,咸猪手就搂了过来。
沈薇吓得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往后缩:赵、赵先生,我不去……
啧,别不给面子啊!赵公子强行去拽她的胳膊,哥哥是看得起你!你们沈家现在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傍上我,你们家那点债还算个屁!
沈薇挣扎,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徒劳地试图掰开他的手指:放开我!求你……
装什么清纯!你们沈家女人不就这点……
话没说完,一只冰冷的手铁钳般攥住了赵公子伸向沈薇的手腕。
啊——!杀猪般的嚎叫响起。
赵公子感觉自己的腕骨快要碎了,痛得酒醒了大半,扭头就对上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深黑的瞳孔里像是结了冰碴,看一眼就让人从骨头缝里冒寒气。
顾、顾总赵公子舌头打结。
顾琛没理他,另一只手轻轻一拉,将吓得浑身发抖的沈薇护到自己身后。动作不算温柔,却隔绝了所有污秽和侵犯。
赵公子,顾琛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压迫感,你刚才说,要带谁去第二场
误、误会!顾总,我就是开个玩笑,请沈小姐喝杯酒……赵公子冷汗涔涔,手腕剧痛,感觉骨头真的要裂了。
喝酒顾琛微微偏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宸宇的实习生,什么时候需要陪酒来换前途了是你爸的公司快倒闭了,需要靠这种手段拉业务,还是你觉得,我宸宇的人,可以随便让你动手动脚
不敢!顾总我错了!我真错了!赵公子腿一软,差点跪下。
顾琛猛地甩开他的手,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拿出西装胸袋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