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他在黑暗里小声叫我,若我以后都想不起来了,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告诉我这些吗
我沉默着。
他没有催促,只是呼吸轻轻。
许久,我应了一声:睡吧。
他似是满意了,往我这边蹭了蹭,呼吸渐渐平稳。
我却难以入眠。玉衡真人的话在耳边回响。旧物是钥匙,也是惊雷。那香囊引出的恐惧如此真切,那声呓语里的阿珩又如此沉痛。
翌日清晨,我醒来时,身侧已空。梳洗罢,刚踏入花厅,却见容璟并未像往日一样等着问我是谁,而是站在窗前,背对着我,身姿挺拔,莫名透着一股沉凝。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
日光透过窗棂,照亮他半边脸颊。他眼神依旧清澈,却少了些懵懂,多了几分复杂的探究,手里正拿着那幅我昨日之后便收起来的《西郊踏青图》。
他指着画上回眸朗笑的少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执拗的确定:
夫人,我昨日想了很久。
我认得他。
……我昨日怕的那个旧香囊,是不是,他的
他指着画上那个笑容恣意的少年,眼神不再是全然的茫然,而是一种穿透迷雾般的执拗,声音很轻,却砸在我心口:夫人,我昨日想了很久。我认得他。
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攥皱了袖口的软缎。我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簇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苗,等着他下一句惊雷。
他却顿了顿,目光落回画上,手指虚虚拂过少年扬起的唇角,眉头因努力回想而紧蹙,带着几分不确定的痛苦:我昨日怕的那个旧香囊……是不是,他的
心口猛地一松,随即又更沉地坠下去。他认出了关联,却颠倒了对象。他将自己对旧物的恐惧,投射到了画中挚友的身上。
也好。
我迎上他困惑而寻求答案的目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极轻地反问:王爷为何这样想
他像是被问住了,怔怔地看着画,又低头看看自己空落落的手,喃喃道: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心里很难受。看到画,想起香囊,这里……他抬手按在自己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拧着,喘不过气。
他眼中泛起生理性的水光,是强行思索却不得其法的委屈与痛苦。
够了。
不能再让他这样毫无防备地触碰那些可能撕碎他的过往。御医的叮嘱,玉衡真人的警告,都在耳边。
我上前一步,轻轻从他手中抽走那幅画卷,在他茫然抬眸时,语气平静无波:王爷多虑了。一幅旧画,一个旧香囊,或许是王爷病中心绪不宁,才会心生抗拒。既是不适,便不要再想了。
我将画轴慢慢卷起,用丝带系好,动作从容,仿佛收拾一件最寻常不过的旧物:妾身会将这些收好,王爷安心休养便是。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问什么,但最终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那点刚刚燃起的、对过往的探究火苗,被我轻易地、不容置疑地按熄了下去。他眼底恢复成一片依赖的清澈,甚至带着一丝因给我添了麻烦而生的歉然。
都听夫人的。他小声说。
我将画轴放入匣中,扣上锁扣,发出轻微咔哒一响。
当夜,我让侍女在他的安神汤里,多加了一钱茯苓。
他睡得很沉。
我却悄无声息地起身,换上一身利落的深色衣裙,未惊动任何人,从角门出了王府。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已在巷口阴影里等候。
车帘掀起,玉衡真人坐在其中,神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凝重:王妃娘娘决定了
嗯。我坐定,马车缓缓驶动,真人所言西郊猎场旧事,或许是一切关键。王爷如今状态,不能再受刺激。唯有我先去弄明白,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尤其是,我的兄长苏珩,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而容璟的心疾,又为何偏偏固着在弱冠那年,日日遗忘。
马车碾过夜深人静的街道,直往西郊而去。夜风灌入车帘,带着郊外特有的泥土和草木气息,冰冷刺骨。
玉衡真人不再多言,只闭目养神。
然而,马车行至半途,即将转入猎场范围的山道时,前方却隐隐传来刀剑碰撞之声,以及压抑的惨哼!
车夫猛地勒住缰绳!
马儿嘶鸣一声,人立而起!
吁——怎么回事!车夫惊疑不定地低喝。
我掀开车帘一角,只见前方不远处火光闪动,人影绰绰,竟有十数黑衣蒙面人,正与另一伙人厮杀!被围攻的那一方人数明显较少,且战且退,护着中间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情势危急。
不是冲我们来的。玉衡真人沉声道,像是灭口的勾当。
我目光一凝,落在被围攻那辆马车的徽记上——虽沾染了泥污,却依稀可辨,是永昌侯府的家徽!
心头猛地一跳。白日里刚驳了永昌侯夫人的面子,夜里就在这荒郊野外撞见侯府的人被截杀太过巧合。
就在此时,一声厉啸破空!
一支弩箭竟偏离战团,直直朝着我们的马车车窗射来!
娘娘小心!玉衡真人猛地拉我一把!
弩箭夺地一声,深深钉入车内壁,尾羽剧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