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太阳毒得能刮下层皮,中巴车在泥坑里蹦迪似的颠了最后一个趔趄,终于吭哧吭哧咽了气,把我,夏橘,穷得叮当响、全靠奖学金和打工苟活的女大学生,扔在了这片鸟不拉屎的山沟沟前。
李家坳,就这儿了!司机师傅嗓门比喇叭还响,顺手一指窗外那条被野草啃得就剩一口气的土路,顺着爬,个把钟头!女娃娃,抓紧时间,天黑前咋也得到了!
我拎着我那塞得快要炸开的破背包——里面是给山里娃子带的旧书和一点文具,蹦下了车。尘土轰一声扑起来,呛得我直咳。抬头望了望天,蓝得发假,太阳明晃晃的,可远处那山,一层叠一层,绿得发黑,看着就让人心里有点怵。
包太沉,勒得我肩膀生疼。穷啊,为了那点实习学分和微薄的支教补贴,不然谁暑假跑这鬼地方来遭罪。
走了没多久,汗就把后背溻透了。土路两边是高高的草稞子,风吹过,唰啦啦响,总觉得里面有东西盯着我。山里静得出奇,只有不知名的虫子吱儿吱儿叫,叫得人心烦。
拐过一个弯,眼前冷不丁出现一棵老槐树,歪脖子,枝杈张牙舞爪。最吓人的是,那树干上,密密麻麻缠满了褪色发黑的红绳,新的压旧的,风一吹,那些绳结轻轻晃,像无数只小小的手在招。
我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想起下车时,那司机好像嘟囔过一句什么看见红绳树别傻看……具体啥来着当时光顾着心疼我的车钱了,没听清。
正愣神,身后草丛哗啦一响。
我吓得差点跳起来,猛回头。
一个人影钻出来,是个年轻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衬衫,黑裤子,肩上也是个半旧的包,脸上汗津津的,眼睛很亮,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
同学也是去李家坳支教的他开口,声音清朗,我叫小黑,历史系的,大三。你是
夏橘,中文系。我松了口气,拍拍胸口,吓死我了。对啊,一起去这荒山野岭的,能有个伴儿真好,何况还是个看起来挺顺眼的伴儿。
小黑爽快地点点头,很自然地伸手要帮我拿包:我来吧,看你勒得够呛。
我下意识一躲:不用不用,我自己行!穷归穷,骨气还是有的,哪能随便让陌生人帮忙。
小黑的手顿在半空,笑了笑也没坚持。
我们并肩往前走,那棵挂满红绳的歪脖子树就在路边。我忍不住又瞟了一眼,压低声音:哎,你看那树,怪邪乎的。
小黑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表情没什么变化:山里嘛,老辈子人就爱信这些奇奇怪怪的。估计是祈愿或者避邪用的吧。快走吧,争取天黑前到。
他语气太自然,太理所当然,我那点小忐忑立刻被压了下去。就是,大学生了,还信这些
又闷头走了不知多久,太阳西斜,山里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温度也降了下来。终于,前面看到了几缕炊烟,和一些低矮的土坯房屋的轮廓。
村口一棵大樟树下,蹲着个干瘦的老头,穿着藏青色的旧褂子,手里拿着根旱烟杆,吧嗒吧嗒地抽着。看见我们,他慢吞吞站起来,一双眼睛陷在深深的皱纹里,浑浊得像是蒙了一层灰。
女娃娃,他直接略过了小黑,枯柴一样的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是来支教的先生
我被他抓得生疼,点点头:嗯,大爷,我们是……
听好,他打断我,脸凑得很近,一股浓重的烟油味混着泥土气喷在我脸上,天黑前,必须回到村里!一定!
他手指向我们来时的路,指甲缝里全是泥:看见挂红绳的树,莫犹豫,立刻右转三圈,左转三圈,嘴里念‘借过’!听清楚了没
我被他这架势弄得心里发毛,只能愣愣点头。
村里人给你吃的,别管是啥,别接!一口都不能沾!他眼睛死死盯着我,几乎要凸出来,但是!他猛地一顿,另一只手指向旁边的小黑,小黑老师给的,必须吃!记住了没必须吃!
这区别待遇也太明显了吧我莫名其妙,甚至有点想笑,扭头看了眼小黑。小黑站在一边,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没听见老头的话,只看着远处的村子。
为啥啊大爷我转回头,忍不住问,为啥就小黑老师的能吃
老村长那张沟壑纵横的脸猛地抽搐了一下,空洞的眼睛里掠过一种极度恐惧的东西,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因为小黑老师……他三年前进山来支教的时候……就死在那条路上了啊。
嗡的一声,我脑袋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全身的血瞬间凉了。三年前死了
那站在我旁边的是谁!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就在这死寂的刹那,身后,传来一声再熟悉不过的轻笑,带着点无奈和调侃,正是这一路上听了足足一个下午的嗓音——
夏橘,别听他的——
那声音贴得极近,几乎就在我耳根后面,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气。
昨天和你一起进山的我,才是活人啊。
我猛地回头。
小黑站在我身后,一步之遥,脸上还是那副温和的样子,甚至嘴角还带着一点点笑。
可是他的眼睛,没有光。黑沉沉的,像两口深井,照不进一丝夕阳的余晖。
老村长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抽气,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脸色瞬间灰败如土,哆嗦着向后退去,像是看到了什么极致的恐怖。
我站在原地,前是形容惊恐、言之凿凿的老村长,后是笑容温和却眼神死寂的小黑。山风刮过村口,冷得我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
背包的带子深深勒进我的肩膀,提醒着我这一切荒谬的真实。
谁的规则才是真的
我该……相信谁
我像被钉在了村口的泥地里,前边是抖得快要散架的老村长,后边是眼神能冻死人的小黑——或者说,顶着小黑皮囊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大脑彻底死机,CPU烧糊的焦味仿佛都能闻见。穷鬼的生存本能却在此时强行重启——跑往哪跑信谁这俩看起来都不像好人啊!
夏橘。身后的小黑又开口了,声音还是那个清朗的调调,但裹着一层说不出的冷意,村长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总爱说胡话。昨天我们明明是一起进的村,你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