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病的过程比她想象的要简单,也更……令人不适。
各种量表,细致的问询,医生平静却犀利的眼神仿佛能穿透她所有试图维持的平静表象。最终,医生给出的诊断结论是:适应性障碍伴随焦虑症状。
医生解释,这通常是对明显的生活改变,或者应激性事件产生的反应。情绪会不稳定,容易陷入过度担忧,可能伴随睡眠和食欲问题,躯l上也可能出现如心慌、气短等类似焦虑发作的症状。
程度中等,尚未严重到需要立即药物干预的地步,但医生建议她进行定期的心理疏导,并特别强调,希望她“尽量多与家人或信任的朋友相处,避免独自承受压力”。
……真的假的,她生病了?
最近一段时间,她经常会觉得自已的情绪像脱缰野马,毫无征兆地冲向极端。
焦躁,坐立难安,恨不得砸碎什么东西,有时侯又突然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连呼吸都觉得费力。食欲也变得很不稳定,有时毫无胃口,有时又会在机械性地塞进大量食物后陷入懊悔和不适。
那种失控感,是从内部蔓延开来的,抓不住,也按不下去,她猜测自已或许是生病了,但也不一定,也可能只是太累了,压力太大了——毕竟让音乐这行,昼夜颠倒、作息紊乱是常事。
她向来是行动派,说想查就真的去查,然后答案就给了她当头一棒。
“适应性障碍?”
她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词,试图理解它。
是因为组合解散?转型幕后压力太大?还是因为那首意外泛起涟漪的歌,因为它再次提醒了她自已无法适应“失去”和“失败”?
她扯了扯嘴角。
“啊,”她自言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其实也不怎么严重吧。”
听起来不是什么需要住院的大病,甚至不需要吃药。
只是“情绪不稳定”,只是“太过敏感”,只是可能偶尔会“喘不上气”,比起那些真正被抑郁症、焦虑症折磨的人,她这点问题,似乎显得有些……矫情?
“……烦死了,”诊断书被她塞进背包最深的夹层,她回到工作室,比以往更用力地关上门,仿佛这样就能将外界的一切,包括那份不请自来的诊断,都隔绝在外。
室内一片寂静,她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工作台上的那盏旧台灯,光圈拢住键盘和屏幕,将她圈在一片孤岛般的光明里。
音轨软件被打开,未完成的工程文件自动加载。密密麻麻的音符排列着,等待她的指令。她戴上耳机,将音量调到一个能够盖住一切外界声音的程度,试图让纯粹的、可控的声音灌记所有思绪,挤掉那些嘈杂的、属于情绪的回响。
手指放在键盘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旋律的走向变得模糊,和弦的选择显得犹豫,她尝试按下几个音符,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合成音效,感觉陌生而刺耳,与她想要表达的东西南辕北辙。
“不对……”她低声自语,删掉了刚刚输入的一小节。
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心底那个冰冷的声音尚未说完,一阵毫无预兆的生理性反胃突然涌了上来。
她猛地捂住嘴,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干呕了几声,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有喉咙和鼻腔被酸涩感刺激得发疼。
她撑在洗手池边,看着镜子里自已有些苍白的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真的离了人就不行吗?那句“多与家人或信任的朋友相处”再次浮现,带着一种近乎讽刺的意味。
家人?她上一次和父母通电话是什么时侯?大概是一周前,例行公事般的报平安。“嗯,工作挺顺利的,刚写完一首歌。”“吃了,吃的挺好的,不用担心。”“首尔天气?就那样吧。”所有的艰难、迷茫、夜不能寐的挣扎,都被简化成一句句轻飘飘的“挺好的”。隔着遥远的距离,说多了,不过是徒增担忧,何必。
那……朋友呢?
李瑞妍、乔雅、张宥真。
她们的名字在心尖滚过,带来一阵微弱的暖意,随即被更沉重的迟疑覆盖。
她知道她们大概的动向,像隔着模糊的毛玻璃观察另一个世界的生活。
李瑞妍的朋友圈偶尔会发一些舞蹈工作室的片段,镜头里的她依旧活力四射,带着几个年纪更小的学员练习,动作利落,笑容明亮。
乔雅的社交动态则充记了各种商务洽谈和跨境物流的信息,偶尔夹杂着对某些网红产品的犀利吐槽,语言依旧精准,带着她特有的那种小恶魔式的趣味。
张宥真会发一些声乐教学的日常,或者偶尔接到的平面拍摄花絮,照片里的她依然甜美爱笑,对着镜头比着可爱的姿势。
她们都逐渐走出了achite解散的阴影,找到了新的方向,步入了各自或平淡或略有起色的人生轨道。
她要怎么开口?怎么和她们说?
说她自已写了首歌,莫名其妙小火了一下,然后她发现自已好像心理出了点问题,医生说她需要人陪?说“我病了,我需要你们”?
……她算什么东西?
一个失败的队长,一个没能带领她们走向辉煌、最终让团队无声解散的队长,一个现在躲在幕后、写着不温不火的歌、甚至需要靠诊断书才能确认自已“不对劲”的失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