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京城风声鹤唳。
在我的坐镇和阿星的指挥下,禁军雷厉风行,按照裴瑾留下的名单,将北狄暗枭在大周朝廷内部的网络连根拔起,牵连出的官员令人触目惊心。同时,边军严阵以待,防备北狄可能的反扑。
公主府成了临时的指挥中枢。我拖着刚刚复苏、尚且虚弱的身體,与阿星一起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政务。十年过去,朝局已然大变,但我毕竟曾是深度参与朝政的长公主,底子还在,很快便重新上手。
阿星成长得极好,仁厚却不失决断,只是毕竟年轻,在许多事情上仍需倚仗。而我与裴瑾多年博弈养成的铁腕与谋略,正好弥补了他的不足。姐弟二人联手,竟很快稳住了局面。
但我最牵挂的,始终是内室那个昏迷不醒的人。
裴瑾一直未醒。太医说他是心力交瘁已久,此次又失血过多,元气大伤,能否醒来,全靠天意。
我处理完公务,总会屏退左右,独自坐在他床边。
看着他沉睡的容颜,褪去了平日的清冷疏离,脆弱得让人心疼。我小心翼翼地握住他未受伤的手,那冰凉的温度让我心慌。
裴瑾……我低声唤他,声音哽咽,你不是要教我怎么杀人,怎么治国吗我还没学完呢……
你说过,生死同命。我回来了,你不准丢下我……
你睡了这么久,是在生气吗气我当年那么蠢,信错了人气我丢下你和阿星这么多年
对不起……裴瑾……对不起……
泪水无声滑落,滴在他手背上。
我不知道那盏魂灯究竟是何物,不知道他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换回我。我只知道,这个世上,再不会有人像他这样,为我算计十年,为我呕心沥血,甚至为我逆天改命。
仇恨、误解、隔阂……在生死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第七日深夜,我累极,伏在他床边浅眠。
朦胧中,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极轻极轻地碰了碰我的头发。
我猛地惊醒,抬头对上那双缓缓睁开的、盛满了疲惫与温柔的眸子。
他醒了。
嘴唇干裂,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浅淡笑意:
殿下……这次……臣教得……可还尽心
我瞬间泪如雨下,紧紧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湿漉漉的脸颊上,又哭又笑:不尽心!差极了!你要用一辈子来教才行!
裴瑾轻轻反握住我的手,力道微弱,却异常坚定。
好。他闭上眼,又缓缓睁开,眸光清亮如星,一言为定。
一个月后,裴瑾伤势渐愈,已能下床行走。
朝局也已基本稳定。北狄暗枭被连根拔起,震动了北狄王庭,他们暂时不敢轻举妄动。朝堂上下经过一番清洗,风气为之一肃。
关于长公主死而复生的官方说法,虽仍有私下议论,但已无人敢公开质疑。我的归来,与裴瑾的铁腕手段、皇帝的全力支持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新的平衡。
这日阳光正好,我推着裴瑾(他坚持要坐轮椅,说是重伤未愈,实则多半是想偷懒)在公主府的花园里散步。海棠花开得正好,一如当年。
那盏灯……我忍不住问出心底最大的疑惑,到底是什么你从何处得来代价……是什么
裴瑾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远处摇曳的花枝,缓缓道:当年你去后,我近乎疯魔。一个云游方士找到我,说有一线生机,但逆天而行,需以施术者寿元为引,且……成功与否,犹未可知。
他顿了顿,声音平静,却带着惊心动魄的重量:我答应了。十年来,它从未有过反应,直到那日……你要走。他看向我,眼神深邃,至于代价……或许比寿元更多一些。但,值得。
他没有细说,但我已明白。能换回一个已死之人,代价怎么可能仅仅是寿元或许还有气运,或许是别的更珍贵的东西。
我的心揪紧了:裴瑾……
他却笑了,伸手摘下一朵最盛的海棠,簪在我鬓边,动作自然亲昵,仿佛我们之间从未有过那五年的怨怼和十年的生死相隔。
殿下,他看着我,目光温柔而郑重,臣如今一无所有了。兵权已还,只剩一个虚衔和这破败的公主府。当年欠你的婚礼……
我抬手,轻轻按住他的唇,摇了摇头。
裴瑾,我看着他,眼中再无阴霾,我不要盛大的婚礼,不要天下的侧目。
我握住他微凉的手,十指紧扣。
我只要你活着,在我身边。
我要这大周山河永固,海晏河清。
我要看阿星成为一代明君。
我要你……用往后余生,慢慢还我那十年。
阳光透过花枝,在我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
裴瑾凝视着我,良久,唇角缓缓扬起一个极致温柔、足以令冰雪消融的弧度。他反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永恒的承诺: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