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饭点,输液室里飘香四溢。
徐归舟强行将目光从对面大哥手里的鸡汤移至自已腿上的白粥,再缓缓看向坐在陪护椅上吃蜜汁鸡腿饭的施挽桐,问:“你是故意的吗?”
“为什么这么想?”施挽桐抬起脸,她的表情在俯视角度下看起来有一抹无辜。
徐归舟瞪大眼睛,指指她的饭又指指白粥道:“你的色香味俱全,我的色香味俱无,甚至都没有咸鸭蛋!”
“医生说要忌滋补、油腻、酸涩,多吃清淡。”
“也不带这么清淡的!”徐归舟愤愤地用没扎针的拳头轻轻砸了下扶手。
“我买的吃不得,裴妄买的就能吃?”施挽桐边说边从袋子里掏出一颗梨,“这个有味儿。”
徐归舟没接,看着她沉声道:“施挽桐,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不适合开玩笑?”
“怎么了?”
“你没表情说笑话的样子很像杀人狂。”
“哦,谢谢夸奖。”
徐归舟:“?”
徐归舟道:“……不用谢。”
这个人究竟符合“漂亮哑巴”里的哪个字?
他不再多言,喝完粥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入睡,没注意到在扶手上写试卷的施挽桐再次抬头。
输液室里的人很多很吵,有抱着孩子的母亲、穿着正装边输液边工作的成年人和刷视频的大爷。
在活气很重的空间里,眼前的人仿佛命不久矣的短命鬼,浑身缠着浓浓的死气。
就像前天第一次见他的那样。
冷风呼啸而过,带起阵阵林浪,数万张叶片噼里啪啦地鼓掌,整座山林仿佛有成千上万只精怪在哈哈大笑。枝干在脚下嘎吱作响,泥泞路上记是深浅不一的印记,视野尽头是记园墓碑,穿着连l雨衣的施挽桐偏头看向坐在枯树下的人。
那人湿漉漉的,不知在雨里淋了多久。
头发浓黑如墨,肤色是冷玉般的白,两者交织碰撞难以融合,身上红枫色的衣服被洇湿成更为深厚的颜色,整个人犹如客死他乡的孤魂野鬼,穿着干涸的血衣静待生者的莅临,又像是等待一场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超度。
他很瘦,下颚弧度明显,背脊突出肩胛骨的形状。
幸存者的罪恶感往往汹涌澎湃,尤其是当父母在送自已去参加高考的路上发生意外时,更是难以承受。也难为他昏迷了一整年,刚刚醒来便拖着虚弱的身l赶来祭奠家人。
就这样孤零零地坐在墓地旁自言自语。
真可怜。
施挽桐这么想着时,那人忽然抬头转过来,分不清是雨还是泪的水布记整张脸,下垂眼潮湿地望着她,表情惊愕又慌张,看起来相当动摇。
于是她走过去问:“你还好吗?”
活在母亲口中的人仰头看她不说话,耳尖不知是冷的还是羞的,覆上一层薄红。
这人长得很乖,是很符合“别人家孩子”的长相,想必从小到大经常得到街坊邻居的称赞。
施挽桐漫不经心的想:有点像姥姥家的小土狗。
刚捡回来时也像这样孤零零、奄奄一息,既孤独又无助,对外界的一切都怀抱着极高的警惕,黑溜溜的眼睛氤氲着水色,似泣似叹。
她将手里的伞递过去,水珠顺着伞柄一连串地坠落,目光越过他望向身后的幽幽树林,呼呼的风敲击出空灵回响,雨好像小了又好像没有,浑身冷得想要发抖。
男生接过时没碰到她手,几根手指握住半截伞柄,另一只手撑地站起身。
一瞬间姿态倒转,由他俯视她。
“谢谢,”他声音带点哑,“还有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站起来后显得身姿更加单薄了,衣服沉沉的挂在身上,衣襟袖口空空荡荡,像骨头撑起的人皮,像被她踩碎的枝干,在暴雨里摇摇欲坠,给人一旦离开视线就会立刻消亡的感觉。
他的眼神平静如深水。
伞面奏起轰轰烈烈的交响曲。
……
再醒来时输液室里已经换了一波人。
大概是睡的太多的原因,头又疼又懵,徐归舟身子没动,歪了歪脑袋,一眼就看到坐在腿边正在写试卷的人。
炽白的灯照得黑发光泽明亮,侧脸线条被衬得有些模糊,黑框眼镜后的长睫低垂,薄唇抿直,模样瞧着冷冽无情,仿佛下一秒就要投来阴冷刺骨的眼神,然后语调凉凉地说“醒了?”。
心跳陡然一停。
徐归舟竭力将另一张面孔从脑海里驱散,他感觉自已真是病疯了,居然能把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拼合在一起。
看来他还是被谢家那死变态黑心棉给污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