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烧退去后的第二天,向晚就挣扎着要下床。
李秀兰拦着她:“再躺一天,病去如抽丝,得好生养着!”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关心。
向晚心里着急。她多躺一刻,这个家就多一刻的艰难。她需要尽快熟悉环境,找到那个能撬动一切的支点。但她不能表现得太反常。
她仰起小脸,用还带着病气的、软糯的声音说:“妈,我躺得身上酸,想下来走走,就一会儿。”为了增加说服力,她还轻轻晃了晃李秀兰的胳膊,带着点小孩子的撒娇意味。
这一招对李秀兰很受用。女儿病了这一场,好像比以往更黏人,也更懂事了些。她心一软,叹了口气:“那就在屋里走走,不准出去吹风,听到没?”
“嗯!”向晚用力点头。
李秀兰帮她穿上那件洗得领口都有些松懈的、带着补丁的旧棉布衫,又套上一条同样旧的裤子。衣服穿在向晚如今这具五岁的小身板上,空落落的,更显得她瘦弱可怜。
脚沾到冰冷坚实的泥土地面时,向晚恍惚了一下。视角变得如此之低,看什么都觉得高大。那张掉了漆的桌子,像一座巨大的平台;门口的门槛,好似需要费力才能跨过的小山丘。
她小心翼翼地迈出第一步,腿脚果然有些虚软。李秀兰紧张地在一旁虚扶着。
“妈,我自己能行。”向晚再次强调,努力稳住小小的身子。
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在屋里挪动。目光却像最精细的雷达,扫过屋里的每一个角落。
墙角堆着几个红薯,表皮还沾着新鲜的泥土。碗柜打开着,里面只有寥寥几个粗陶碗和一把筷子,一小袋粗盐,半罐子看不清颜色的咸菜。米缸盖着木盖,但她记得,昨晚母亲舀米时,那缸底恐怕已经见不了多少米了。
一切都印证着她的记忆——这个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夏粮刚交完公粮,所谓的“余粮”恐怕根本支撑不到秋收,更别提换钱支付那些欠债和“代金”了。
一种强烈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她空有三十六岁的阅历和认知,知道未来几十年的经济浪潮,知道无数发财致富的点子,可她被困在这具五岁的、瘦弱的、毫无自主能力的身體里。
她不能突然跑去告诉父母该去城里买房,该去买什么股票,该去投资什么产业。且不说父母会不会信,她首先就无法解释这些信息的来源。一个从未出过山村的五岁女娃,突然说出这些,只会被当成中了邪。
她甚至不能独自走出这个院子。一个五岁的孩子,任何超乎寻常的举动,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和危险。
核心的冲突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成熟的灵魂与幼小躯体的矛盾,超前的认知与落后环境的脱节。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困顿。仿佛一个拥有宝库钥匙的人,却被锁在了宝库之外,连靠近都做不到。
“姐!”弟弟向阳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学着她的样子,背着小手,歪歪扭扭地走路,一脸傻乐。
向晚停下脚步,看着弟弟天真无忧的脸庞,心里的焦灼稍稍被抚平了一些。
不能急,不能慌。她暗暗告诫自己。必须沉住气。
她需要信息,需要更全面地了解这个家、这个村庄眼下的具体情况。而获取信息的方式,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听和看。
接下来的两天,向晚安分地扮演着一个大病初愈的、稍微比平时安静听话一点的五岁孩子。
她乖乖地喝那些苦得舌头发麻的草药,吃那些清汤寡水的饭食。她不再急着满屋子探索,而是搬个小板凳,坐在灶房门口,看着母亲忙碌。
李秀兰是个闲不住的人。喂鸡、喂猪、打扫院子、在自留地里摘菜、准备一家人的饭食、缝补衣服……她的手脚永远不停。
向晚就安静地看着,听着。
她从母亲偶尔的自言自语和傍晚与父亲简短的交谈中,零碎地拼凑出更多信息:
开春时为了买化肥和猪崽,确实向邻村的舅舅家借了一笔钱,说好夏收后还,但现在看来是还不上了。
今年的公粮任务比往年重,交完公粮后,剩下的粮食恐怕吃不到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