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何婉柔在旁边明里暗里地添堵,车里的气氛一下子轻松融洽了不少。
一路上,沈家老两口的心思全扑在了小孙女舟舟身上,饶有兴致地问着她画画的事儿,喜欢什么颜色呀,都画了些什么呀。
大部分时候是周柒柒笑着代答,沈淮川偶尔也会插上几句,
说到舟舟在大院里交朋友,沈淮川的话才多了点:
“昨天不是还跟那几个小姑娘跳皮筋了嘛?跳得挺好!以后啊,就多跟女娃娃们玩,少跟着姜向阳那皮猴子瞎跑!那小子野得很,上房揭瓦下河摸鱼的,别把咱家文文静静的小丫头也给带成个野猴子!”
他本是好意,没想到第一个反对的竟是秦佩兰。
老太太立刻不乐意了,护犊子似的把舟舟往怀里揽了揽,嗔怪道:
“哟,淮川,你这话妈可不爱听!咱舟舟愿意跟谁玩就跟谁玩,管他男娃女娃!这都新社会了,你思想咋比我这老婆子还老古董?只要孩子玩得高兴就行!”
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以前的舟舟跟在他们身边时,整天闷闷的,对着窗户外面发呆,她们那时候不知道多盼着孩子能活泼点,能有个玩伴。
她说着,心疼地揉了揉舟舟的头发,
“舟舟乖,别听你叔叔的!奶奶给你撑腰!你想跟谁玩就跟谁玩!”
坐在副驾的沈振邦也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笑着加入了声讨儿子的队伍:
“就是!你小子还好意思说舟舟?你小时候那淘气劲儿,可比皮猴子还皮猴儿呢!
我记得有一回,你才四五岁吧?非去爬后勤仓库那快两米高的煤堆!结果脚下一滑,整个人栽进煤堆里了,弄得跟个黑泥鳅似的!回家你妈给你搓了三大盆黑水儿!”
秦佩兰被勾起了回忆,也拍着腿笑起来,说道:
“对对对!我记得!搓得澡堂子里全是黑沫子!还有一回,更悬!他不知从哪儿掏腾来几个大炮仗,偷偷塞进隔壁张政委家鸡窝里了,想把人家老母鸡吓出来!结果炮仗一响,鸡没吓出来,把张政委他老岳母养在窗台上的几盆宝贝君子兰给震掉地上,摔了个稀碎!为这事儿,张政委拎着鸡毛掸子追了他半个大院!”
一家人忆起往事,都笑了起来,沈淮川也难得地露出了带着点窘迫,却又幸福的笑容。
沈振邦说得兴起,脑子里马上又想起一桩,笑着继续说道:
“还有一次,我记得最清楚!那会儿他大概十岁?带着他大哥淮山、二哥淮岳,哥仨个偷偷溜到军区靶场后山的小河边,说是要摸鱼改善伙食,结果这小子,为了捞一条大鱼,脚下一滑,噗通一下就掉深水区里了!水流还挺急!”
他语气活灵活现,边笑,手上还边在比划着,让车上人都身临其境:
“当时可把淮山和淮岳给急坏了!俩当哥的想都没想就跳下去捞他!淮山一把抓住他胳膊往岸上推,淮岳在后面托着他屁股使劲顶!好不容易把人弄上来了,淮山自己却被水底下的烂树枝杈划伤了腿,伤口深得很,流了好多血!淮岳为了拉他俩,也呛了水,肺部感染了!结果倒好,这闯祸的始作俑者,就灌了几口凉水,受了点惊吓,屁事没有!”
“最后哥仨全被送进了军区医院,住了大半个月!淮山伤得最重,发烧了好几天,淮岳肺部感染,咳嗽得厉害,就他淮川,活蹦乱跳的,没两天就在病房里待不住了!这事儿当时在军区都传遍了,说我老沈家三个小子,差点让一条鱼给一锅端了!我跟你妈这脸呐,真是都被这小子给丢光喽!”
沈振邦说得眉飞色舞,沉浸在回忆的趣事里。
可说着说着,他忽然感觉后座没了笑声。
他下意识地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
只见,老伴秦佩兰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死死咬着下嘴唇,眼圈迅速泛红,蒙上了一层明显的水光。
沈振邦的心一下子就沉下去,暗道一声,坏了!
他怎么一时嘴快,光顾着说笑话,把淮山和淮岳这俩名字给说出来了?!
这两个儿子,一个在边境冲突中失踪多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另一个在任务中重伤成了植物人,躺在医院里毫无知觉
这些年,这两个名字就是老伴心里最深的伤口,根本不能提!
一提,她这情绪就得崩溃!
她心脏不好,可万万不能受这种刺激!
“不说了不说了!嗨!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有啥好说的!不提了不提了!”
沈振邦赶紧刹住话头,语气有些慌乱地强行转移话题,心里懊悔不已。
正在开车的沈淮川没第一时间察觉到后座的异样,还等着听父亲的下文呢,忽然听他不说了,愣了一下。
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父母的神情,瞬间就明白了过来,嘴角那点笑意一下子就没了,眼神也瞬间黯淡了下去。
他很快重新握紧了方向盘,目视前方,恢复了平时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周柒柒正听得有趣,这突如其来的沉默也让她怔了一下。
她敏锐地第一时间看向沈淮川。
虽然他只是极快地掩饰了过去,恢复了面无表情,但那一瞬间他眼底涌起的浓重失落和受伤,还是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这表情,和他昨晚说“父母最不喜欢的儿子大概就是我了”时,几乎一模一样。
周柒柒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丝丝缕缕地疼。
她昨晚还不知道为什么沈淮川会这么说,但现在,才是猜到了一个大概。
大哥二哥两个人,是沈家一道血淋淋的,永远过不去的坎。
每次一家团聚的温馨,见到沈淮川,二老却难免会提起两人,勾起全家人的伤痛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