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白色灯光像审讯室的探照灯,把许念钉在人行道上。手里的塑料袋窸窣作响,里面那瓶廉价矿泉水和吐司面包轻飘飘的,却坠得她胳膊发酸。车尾灯的红光早已消失在车流尽头,但那道隔窗望来的冰冷视线,却像蛛网一样粘在皮肤上,挥之不去。
没有校外时间。
从来都没有。
她慢慢走回那个陈旧的家,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黑暗吞没了她。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念念回来了?”母亲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睡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换鞋,把塑料袋放在桌上,发出的声响尽量轻。
母亲还是走了出来,穿着洗得发白的睡衣,打量着她的脸色:“怎么这么晚?学校有事?”
“嗯,……课后学习小组。”许念撒了谎,喉咙发干。她不敢看母亲的眼睛,那双总是盛记忧虑和期盼的眼睛。
“哦,好,好……”母亲似是松了口气,又忍不住絮叨,“跟通学处得好吗?没人欺负你吧?要是学习跟不上,千万别硬撑,身l最要紧……”
“都挺好的。”许念打断她,声音有些急,“妈,我累了,先去洗澡。”
她逃也似的钻进浴室,拧开水龙头,冷水哗地冲下来,她打了个寒颤,却觉得那股粘腻的、被监视的感觉稍微褪去了一点。手腕上的表盘沾了水珠,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湿冷的光。
第二天是周六。没有刺耳的闹钟,没有准点出现的黑色轿车。
许念醒来时,阳光已经透过旧窗帘的缝隙照了进来。她盯着天花板上细微的裂纹,有那么几分钟,几乎以为昨天的一切都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直到她抬起手,那块冰冷的、男性化的手表牢牢锁在她的腕上。
不是梦。
她起床,帮母亲收拾了屋子,吃了简单的午饭。下午,母亲需要去医院让一次常规复查。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刺鼻。许念陪着母亲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待,看着形形色色面色焦虑或麻木的病人和家属穿梭往来。母亲有些紧张,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没事的,妈,就是常规检查。”许念轻声安慰,手覆盖在母亲冰凉的手背上。
母亲点点头,努力想笑一下,嘴角却有些僵硬。她的目光落在许念手腕的表上,愣了一下:“这表……”
许念心脏猛地一缩,飞快地把手缩回袖子底下,声音有点发虚:“通学的,我……我帮着试试好不好看。”
母亲“哦”了一声,没再追问,眼神却更加黯淡了一些,转过头去看着叫号的屏幕。
许念坐在那里,袖口下的手表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坐立难安。愧疚和谎言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检查结果还好,医生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母女俩沉默地坐公交车回家,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晚上,许念拿出那张被捏得有些皱的粉色邀请卡。苏婉晴家的地址印在一个她只在电视里见过的顶级豪宅区。
她盯着那张卡片,像盯着一个潘多拉魔盒。
去?意味着要踏入那个她格格不入的世界,意味着可能在江驰面前出更大的丑,意味着要继续配合演出那场令人作呕的戏。
不去?苏婉晴明显是冲着江驰才邀请的她。驳了这位大小姐的面子,会不会给母亲,甚至给林姐的咖啡馆带来麻烦?江驰那句“随你”听起来轻描淡写,但他那个人……
她想起便利店窗外那双冰冷的眼睛。
最终,她还是从衣柜最底下翻出一件唯一还算得l的淡蓝色连衣裙,裙子是去年生日母亲买的,已经有些显小。她把它仔细熨平。
---
周日傍晚,许念按照地址,换乘了两趟公交,又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找到那片掩映在绿树和高墙后的别墅区。气派的雕花铁门,穿着笔挺制服的保安仔细核对了她的邀请卡和身份,才眼神略带异样地放她进去。
苏家的别墅灯火通明,花园里精心布置过,悠扬的音乐声飘出来。穿着华丽晚礼服的少年少女们端着酒杯,言笑晏晏。空气中弥漫着香水和食物的甜腻气息。
许念站在门口,感觉自已像一只误入天鹅湖的丑小鸭。她的旧帆布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几乎能照出她的窘迫。
“许念?你真的来了?”苏婉晴的声音响起,她穿着一身漂亮的粉色小礼裙,像个小公主,笑着迎上来,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目光却飞快地扫过她全身,在她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和不合身的裙子上停留了一瞬。
“生日快乐。”许念干巴巴地说,把路上买的一个简单的小礼品袋递过去。
“谢谢呀!”苏婉晴接过来,看也没看就随手递给旁边的佣人,拉着她往里走,“就等你了呢!江少还没到,你先随便玩,别客气哦!”
她嘴上说着别客气,却很快就把许念晾在了一个角落,转身去招呼其他更重要的客人。
许念局促地站在那里,周围是喧闹的人群和晃动的光影,她却觉得自已像个透明人。没人跟她说话,偶尔投来的目光也带着好奇和轻蔑。她拿了一杯果汁,小口喝着,试图让自已看起来不那么突兀。
“哟,这不是……”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响起,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许念抬头,心里一沉。是孙炜,还有几个班上的男生,穿着昂贵的潮牌,手里晃着酒杯。
“真来了啊?”孙炜上下打量她,嗤笑,“你这身……挺别致啊,地摊货最新款?”
旁边几个男生哄笑起来。
许念脸色发白,握紧了杯子。
“怎么一个人?江少呢?没带你一起?”孙炜故意左右张望,“不会是……玩腻了,懒得带出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