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唯一能从这里毕业的机会。”
那张薄薄的、边缘磨损的纸,在他指尖仿佛有千钧重,压垮了许念所有的挣扎和质问。周遭那些看好戏的目光、窃窃私语,全都模糊成了嗡嗡的背景噪音。世界缩窄到只剩眼前这个人,和他手里攥着的、她最深重的噩梦。
血液倒流回心脏,又猛地冲回四肢,带来一种虚脱般的冰冷和麻木。她看着他,看着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动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玩笑的痕迹,一丝恶作剧的破绽。
没有。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冷硬的、不容置疑的冰原。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不只是这张纸,他甚至可能知道更多……关于她为什么转学,关于她那个拼命想维持的、摇摇欲坠的正常表象,关于她母亲那双夜里哭肿的眼睛。
“假装爱我。”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细细密密地扎进她的神经末梢。荒谬,疯狂,却又因为那张纸的存在,变成了她无法挣脱的、赤裸裸的胁迫。
退学?她不能。母亲几乎是押上了所有,才把她送进这里,盼着那点微渺的“优质教育资源”和“更好医疗条件”能抓住一丝奇迹。退学回去,等于掐断那点可怜的希望,等于看着母亲眼里的光彻底熄灭。
呼吸堵在胸口,又涩又痛。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被无形的的手死死扼住。
走廊静得可怕,所有目光都钉在她身上,等待她的反应。是歇斯底里的拒绝?是屈辱的泪水?还是……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几秒钟过去。
许念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垂下了眼睫。她盯着自已那双旧的、鞋边有些开胶的帆布鞋尖,视线模糊。
然后,她用尽全身力气,极小幅度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
细微的抽气声和失望的唏嘘从四周传来。一场预期中的激烈反抗就此哑火,变成了乏味的单方面碾压。
江驰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像是早就料定会是这个结果。他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已经签署了投降协议的物品。
那只捏着病历的手随意一松,那张轻飘飘又重逾千斤的纸,落回了她敞开的书包夹层里。
接着,他让了一件更让所有人——包括许念——意想不到的事。
他伸出手,冰凉的手指碰到她的手腕,激起她一阵剧烈的战栗。但他没有理会,只是强硬地、不容拒绝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臂抬起来,然后,把自已腕上那块冰冷昂贵的机械表,褪了下来,不由分说地套上了她细瘦的手腕。
金属表带贴上皮肤,冰得她一哆嗦。表盘太大,沉甸甸地挂在她腕上,像个华丽又屈辱的镣铐。
“标记。”他声音平淡,宣布所有权般,扫了周围一眼。
目光所及之处,窃窃私语瞬间消失,众人纷纷避让低头。
让完这一切,他像是完成了某个既定程序,终于侧身让开了路,语气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淡漠:“放学等我。”
命令句。没有商量的余地。
许念没有动。她低着头,黑发滑下来遮住了她的侧脸,只露出一个尖细苍白的下巴。手腕上那块男式手表冷得像冰,沉得她几乎抬不起胳膊。
他不再看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雪松气息冰冷地掠过。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目送他离开。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那种几乎冻结空气的压迫感才稍稍消散。
许念还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周围的视线重新聚焦在她身上,混杂着探究、怜悯、不屑和更多的幸灾乐祸。
她猛地吸进一口气,空气割得肺管生疼。然后,她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踉跄着,一把推开旁边围观的人,冲向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砰”地一声,隔间门被她从里面死死锁上。
世界终于被隔绝在外。
她背靠着冰冷的隔间板,全身不受控制地剧烈发抖,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叶子。手腕上那块表冷硬地硌着她。
她抬起另一只手,手指颤抖得厉害,几乎用不上力,拼命地想要把那块表拽下来。冰冷的金属刮过皮肤,留下刺眼的红痕。可表扣像是和他一样故意作对,怎么也打不开。
徒劳的挣扎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她猛地停下来,胸口剧烈起伏。寂静的隔间里,只剩下她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喘息声。
过了很久,她慢慢地、慢慢地抬起那只戴着男表的手,举到眼前。
表盘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冷冽的光。透过模糊的泪眼,她看见表盘背面,刻着一个极小的、飞扬跋扈的字母——
j。
江。
冰冷的金属贴着跳动的脉搏,一下,一下,像无声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