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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第1页)

枯井边的诡异经历,如同冰冷滑腻的毒蛇,日夜缠绕在林澍心头,嘶嘶地吐着信子,令他寝食难安。白日里,他强撑着精神端坐公堂,或是埋首于那间清冷书房,试图从寥寥无几的公务中找出突破口。然而王焕之那张堆满虚伪笑容的脸,以及胥吏们恭敬表面下无处不在的怠慢与敷衍,像一堵无形的墙,将他牢牢困在原地,那股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每当夜色降临,县衙沉寂下来,白日里的喧嚣与压抑褪去,另一种更令人心悸的恐惧便悄然浮现。那幽咽悲切的哭声、泥地上诡异浮现又瞬间消失的模糊字迹,总在他闭眼时清晰地回闪,比任何卷宗上的文字都更加刻骨铭心。

那个姓氏……他反复咀嚼,几乎可以肯定,是“吴”。而那个数字,扭曲模糊,似是“七”,又像是“九”。这简单的字符背后,究竟牵连着怎样一段被刻意抹去的往事?一个姓吴的人,与这数字,与那口吞噬生命的枯井,又有何等骇人的关联?

他不甘心,试图从那潭死水中撬开一丝缝隙。借着巡视之名,他状若无意地向几个在衙门里待了十几年的老胥吏探问,语气尽量平和:“本官近日翻阅旧档,似见一位吴姓书吏记录颇佳,不知如今可在衙中任职?”或是,“那西北角的偏院荒废已久,听说早年曾有仆役居住,也不知是哪一家在此经营过?”

然而,只要稍涉“荒院”、“枯井”或“吴”字,对方无论先前如何谄媚或麻木,脸色瞬间便会陡变,像是被冰冷的针扎了一下。有的慌忙摆手,连声道:“大人想必是看错了,衙中从未有过姓吴的得力之人。”有的则眼神躲闪,支吾着:“陈年旧事,卑职……卑职记不清了。”随即便会找些油滑的借口,诸如“户房那边似有急事”或“突然腹中不适”,几乎是落荒而逃,仿佛多待一刻便会大祸临头。这避之唯恐不及的恐惧,比任何肯定的回答都更让林澍心惊。那口井,绝不仅仅是失足或自尽那么简单,它下面定然埋藏着足以让知情人魂飞魄散的秘密。

与此同时,市集上那日的风波也悄然发酵。税吏头目胡三自那日当众癫狂出丑后,便再未出现在街上。私下传言,他回家后便一病不起,整日蜷缩在床榻深处,高热不退,胡言乱语,时而惊恐万状地瞪着空无一物的墙角嘶吼“饶命”,时而又用被子蒙住头,凄声哭嚎“别过来!鬼!有鬼啊!”。汤药灌进去多少,呕出来多少,眼见着人一天天消瘦下去,形销骨立,竟似被抽干了精气。其余税吏虽依旧在街市上逡巡勒索,气焰却明显收敛了许多,至少不敢再如往日那般光天化日之下对民女动手动脚。百姓们暗自称快,窃窃私语间,都将这报应归功于“林青天”的浩然正气,或是坚信必有冤屈难申的苦主化为了厉鬼,前来索债。

林澍听闻这些传言,心中却无半分轻松。他比谁都清楚,那绝非自己的手段。而那隐藏在暗处、行事诡谲难测的力量,虽暂时遏止了恶行,却更像是一把悬于头顶的双刃剑,带来片刻喘息的同时,也带来了更深的不安与悚然。它究竟是何物?是正是邪?目的何在?

是夜,月隐星稀,墨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县衙的飞檐,天地间一片沉闷的晦暗。呼啸的夜风穿过空荡的廊庑,发出如同呜咽般的怪响。

林澍独坐书房,桌案上摊开着那几本毫无价值的陈旧卷宗。油灯的光芒昏黄跳跃,将他的影子拉长又扭曲,投在冰冷的墙壁上。他试图从这些故纸堆中找出哪怕一丝与“吴”姓或那数字相关的蛛丝马迹,然而目光扫过字里行间,却无法凝聚焦点。倦意如同潮水,混合着日间的挫败与夜间的恐惧,一阵阵袭来。终于,他支撑不住,手臂伏在冰凉的案上,额头枕着手臂,沉入一片纷乱混沌的梦境。

梦中,雾气浓得化不开,比现实中那荒院更加阴冷刺骨。他仿佛又站在了那口枯井边,井口不再是被乱石半掩,而是黑洞洞地敞开着,如同巨兽贪婪的咽喉,从中不断涌出灰黑色的、带着浓重腥味的怨气,缭绕升腾。井中传来的不再是低泣,而是无数重叠交织的、充满痛苦与诅咒的哀嚎和尖啸,疯狂地冲击着他的耳膜,撕扯着他的神智。

那片泥地再次变得异样,“吴”、“九”……字迹似乎比那夜清晰了些,但最后一个字仍顽固地隐藏在迷雾之后,看不真切。他的身体不受控制,被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力量牵引着,一步步向那井口挪去。每靠近一步,井中散发的怨毒与死气便浓重一分,几乎要将他血液冻结,灵魂撕裂。

就在他即将俯身,望向那无尽黑暗井底的刹那——整个梦境轰然碎裂!

并非自然的惊醒,而是被一股庞大、古老、冰冷彻骨却又奇异地不带丝毫恶意的意识,蛮横地拖拽而出,投入另一个全然不同的维度。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轻飘飘地脱离了肉身的束缚,在一片无边无际、没有任何光亮的灰色混沌中漂浮。这里没有声音,没有时间,没有方位,只有绝对的空虚和死寂。一种源自灵魂本源的、亘古的孤寂与苍凉感瞬间将他吞没,让他渺小得如同尘埃。

恐慌还未来得及彻底蔓延,眼前的混沌忽然剧烈地翻腾涌动起来。一幕幕模糊、破碎、却带着强烈情绪色彩的画面,不容抗拒地强行塞入他的感知:

——冲天烈焰吞噬着雕梁画栋的府邸,华屋朱楼在火海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倒塌。凄厉的惨叫、金铁交击的锐响、绝望的哭嚎与怒骂扭曲交织,震耳欲聋。

——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身着象征威严的绯色官袍,傲然屹立于已成一片狼藉的厅堂之上。即便被如狼似虎、甲胄森寒的军士重重围困,刀剑加颈,他依旧毫无惧色,怒目圆睁,须发皆张,向着阴影深处厉声斥骂:“……尔等构陷忠良,祸乱朝纲,颠倒黑白!必遭天谴!必不得好死!”其声如洪钟,震彻心扉。

——场景骤换,是冰冷沉重的镣铐锁住手腕脚踝,阴暗潮湿的囚牢散发着霉烂腐臭的气味,墙壁上悬挂着各式各样血迹斑斑、形状可怖的刑具,暗红色的痕迹触目惊心。

——最后,一切喧嚣归于死寂。视野中,只剩下一只苍白的、戴着奢华玉扳指的手,稳稳地端着一杯色泽浑浊的液体,缓缓递到面前。视野上方,是一张隐匿在阴影之中、只能看到嘴角勾勒出的、充满了得意与残忍意味的冰冷笑容……

剧烈的痛苦、滔天的冤屈、壮志未酬的愤懑、以及以身殉道、绝不屈服的决绝……种种强烈到极致的情感,如同狂暴的海啸,瞬间将林澍的意识彻底淹没、冲击得支离破碎,几乎要将他存在的根本都彻底碾碎!

那不是他的记忆!却又无比真实,每一分痛苦、每一丝绝望、每一缕不甘,都如同钢针般深深刺入他的灵魂,感同身受!

“……冤……!!”

一个蕴含着亘古悲怆与无尽不甘的意念,如同惊雷般,直接在他的意识最深处轰然炸响,震得他神魂摇曳,几近溃散。

紧接着,所有的幻象如同退潮般骤然消失,那无尽的灰色混沌再次涌现,将他包裹。但在那混沌的中央,一个极其模糊、完全由深邃幽暗光芒凝聚而成的、异常高大的人形轮廓,缓缓浮现。

它没有清晰的面目,唯有一双“眼眸”的位置,燃烧着两簇幽冷、仿佛能洞穿时空与灵魂的火焰,正无声地“凝视”着他。

林澍的意识在这无法形容的、散发着古老威严的巨大存在面前瑟瑟发抖,如同风中残烛,连一丝移动的念头都无法升起。他感受到的并非邪恶,而是一种冰冷的、执掌着某种超越凡俗理解的秩序的巨大权威,其间,竟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跨越了无数漫长岁月的悲悯与……深深的疲惫。

【见……吾……?】

一个淡漠、毫无情绪起伏,却又直接响彻在他灵魂每一个角落的“声音”响起,非是耳闻,而是心感。

林澍无法回应,也无法思考,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与茫然。

那巨大的幽暗轮廓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那双幽火般的眸子,仿佛轻易便穿透了他脆弱的灵魂屏障,看到了他近日所有的困惑、挣扎、愤怒,以及那夜在枯井边所感受到的惊悸与寒意。

【浊世……如狱……】

【恶贯……需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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