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据送出后的日子,青州城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而沉重。李砚表面上依旧忙着水泥厂的生产调度和抽水机的改进调试,可心里总像压着块千斤巨石,坐立难安。他会在检查水泥凝结度时突然走神,会在画图纸时笔尖悬在半空许久不动,眼角的余光更是忍不住一遍遍瞟向工坊门口,生怕下一刻就会冲进来一群凶神恶煞的官差,将他锁拿归案。
“李大哥,这筐石灰石的粒度好像不太对。”
负责原料筛选的老工匠王伯拿着筛子走过来,见李砚半天没反应,忍不住又喊了一声,“李掌柜?”
“啊?哦,我看看。”
李砚回过神,接过筛子,心思却根本不在上面。他总觉得王德昌和刘大人的眼睛就藏在暗处,像毒蛇一样盯着他,随时可能扑上来咬一口。
相比之下,苏清月要镇定得多。她每天照旧准时出现在工坊,有时带着新画的齿轮图纸,有时拿着测量水流速度的工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熟悉她的人会发现,她腰间的短剑从不离身,说话时也会下意识地压低声音,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
“别这么紧张,”
这天下午,苏清月看到李砚又在对着水发起呆,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让人在驿站盯着呢,一旦有京城的消息,会立刻报过来。我舅舅张诚办事向来稳妥,不会出岔子的。”
李砚苦笑了一下:“我也想不紧张,可这事关重大,由不得人不胡思乱想。万一……
万一证据被他们截获了,或者你舅舅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没有万一。”
苏清月打断他,语气坚定,“我舅舅在刑部多年,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王德昌和刘大人虽然势大,但只要证据确凿,他们就难逃法网。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待,做好自己的事。”
话虽如此,李砚心里的那块石头还是落不下来。他知道,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两个贪官,而是一张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工坊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李砚正在给抽水机的木轴涂桐油,这是为了减少摩擦,延长使用寿命。忽然,他看到翠儿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从厨房出来,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走几步就晃一下,仿佛随时都会摔倒。
“翠儿,你怎么了?”
李砚心里一紧,连忙放下手里的桐油刷子迎上去。还没等翠儿回答,他就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
滚烫的温度像烙铁一样烫得他心头一颤,“你发烧了!烧得这么厉害怎么不说?”
翠儿勉强挤出个笑容,脸颊因为高烧而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可能是昨天晚上收衣服时淋了点雨,不碍事的,李大哥。喝碗药发发汗就好了。”
她说着,想把药碗递给李砚,大概是想让他也喝点预防一下,可手却抖得厉害,黑褐色的药汁洒出来,溅在他月白色的锦袍上,留下几朵难看的污渍。
“还说不碍事!”
李砚皱着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更多的却是担心。他接过药碗放在旁边的石台上,不由分说地弯腰将翠儿打横抱起,“我送你去看郎中!”
“呀!李大哥!”
翠儿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脸颊紧紧贴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沉稳而可靠。她的脸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气若游丝地说:“放我下来……
这么多人看着呢……
不好……”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
李砚大步往院外走,语气不容置疑。路过的工匠们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手里的活计都停了,看着自家掌柜抱着个姑娘急匆匆地往外走,却没人敢出声,只是互相交换着惊讶的眼神。
镇上的老郎中给翠儿诊了脉,说是受了风寒,邪气入体,开了几副退烧的草药,叮嘱一定要好好休息,不能再劳累。李砚把翠儿抱回她的房间
——
那是李府后院一间收拾得干净雅致的小屋,平时翠儿就住在这里。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上,又找来厚实的棉被给她盖上,然后亲自去厨房煎药。
李砚平时摆弄机器是把好手,可煎药这种细致活却一窍不通。他笨手笨脚地扇着风炉,浓烟呛得他直咳嗽,眼泪都快出来了。药罐里的水开了,他手忙脚乱地想把火弄小,结果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柴禾,火星溅出来,差点烧到他的袖子。
苏清月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李砚满脸烟灰,头发被熏得有些凌乱,正蹲在灶台前,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搅着药罐里的草药,神情专注得像在研究什么精密的机械。夕阳的金光透过厨房的窗棂,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竟有种说不出的温情。
她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刚画好的图纸,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她一直觉得李砚是个冷静理智、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人,能在朝堂风波里保持镇定,能为了事业不眠不休。可此刻看到他笨拙地为一个女子煎药的样子,才发现这个男人心里,也藏着这样柔软的一面。
“我来吧。”
苏清月走上前,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勺子,动作熟练地撇去药汁上的浮沫,“你去歇歇,这里有我。”
李砚愣了一下,看着苏清月娴熟的动作,默默退到一旁。他看着她把煎好的药汁倒进瓷碗,又找来一个水盆,把碗放在里面用凉水冰着,让药快点凉下来。他忽然意识到,这个总是带着锋芒、像出鞘利剑一样的女子,其实也藏着如此细腻的心思,只是这份细腻,平时都被她的坚强和果敢掩盖了。
翠儿喝了药,沉沉睡了过去。李砚和苏清月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谁都没有说话。墙角的草丛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虫鸣声,衬得这夜晚格外安静,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其实……”
李砚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或许是想谢谢苏清月,或许是想聊聊接下来的打算,就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那声音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打破了夜的宁静。
一个黑衣汉子翻身下马,动作踉跄,显然是快马加鞭赶来的。他冲到苏清月面前,单膝跪地,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慌和哭腔:“小姐!京城……
京城来信了!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