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一层薄薄的、带着寒意的雾气还缠绕在青云宗外门弟子居住的矮舍之间,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劣质灵草混合的气味。
黄宇猛地从硬板床上弹坐起来,胸腔剧烈起伏,额头上全是冷汗,心脏咚咚咚地砸着胸腔,像是要跳出来。
又来了。
那个梦。
无尽的漆黑虚空,冰冷与死寂是唯一的主调。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沉沦了万古的虚无。但在那绝对虚无的深处,又仿佛蛰伏着什么难以言状的、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轮廓,仅仅是感知到一丝模糊的存在,就足以让灵魂战栗崩解。
他大口喘着气,试图甩脱那跗骨之蛆般的冰冷与恐惧。抬手抹了把脸,触手一片湿冷。窗外传来零星脚步声和外门弟子压低嗓音的交谈,现实的声音渐渐驱散了梦境带来的诡异氛围。
今天是个大日子。
三年一度的内门遴选。
这是鲤鱼跃龙门的机会,是所有外门弟子,乃至他这种几乎与仙路无缘的人,唯一能抓住的改变命运的绳索。虽然他黄宇的名字,在青云宗外门,早就成了“废柴”和“笑话”的代名词。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因梦境而起的残余悸动,以及那更深处的、几乎不敢触碰的渺茫希望,翻身下床。动作间扯动了旧伤,肋下隐隐作痛——那是上月替宗门矿坑搬运废料时,被监工弟子随手用鞭子抽的。
简陋的木桌上,放着一套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青色外门弟子服。他仔细地穿上,将每一处褶皱捋平,尽管布料粗糙,但他穿得一丝不苟。这是青云弟子的象征,哪怕他只是最低等的外门。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清冷的晨风灌进来,让他精神稍振。矮舍区已然骚动,无数和他一样穿着青色旧衣的弟子们正急匆匆地往山门广场赶去,人人脸上都混杂着紧张、渴望与不安。
黄宇汇入人流,沉默地走着。周围投来的目光大多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怜悯,或干脆是无视。
“看,是黄宇师兄…啧,今年又来?”
“不然呢?人家可是‘坚持’的代名词。”
“坚持有啥用?灵根空空的绝灵之体,听说上次测灵,连测灵石都懒得多亮一下,比咱们这些杂灵根的还不如呢!”
“听说他和赵长老的孙女还有婚约?真是…”
“嘘!小声点!那都是老黄历了,我看今天过后…嘿嘿…”
低语声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钻进耳朵里。黄宇面无表情,只是下颌线微微绷紧了些,目光平视前方,加快了脚步。
山门广场,人声鼎沸。
汉白玉铺就的巨大广场尽头,是高高的云台,几位宗门长老和内门精英弟子已然端坐其上,神情淡漠地俯瞰着下方攒动的人头。云气在他们身边缭绕,仙家气派十足。
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块丈许高的漆黑石碑——测灵石。碑身上铭刻着繁复的符文,此刻尚未激活,黯淡无光。这便是决定无数人命运的东西。
黄宇挤在人群边缘,像一块礁石,承受着四周涌动的暗流。他低着头,尽量避免引起注意。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
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划破嘈杂,精准地找到了他:“哟,这不是黄宇师兄吗?今年又来给遴选增添点…呃,趣味?”
黄宇身体一僵,缓缓抬起头。
以张澜为首的几个外门弟子拨开人群,嬉笑着围了过来。这张澜生得一副好皮囊,可惜眉眼间的刻薄破坏了整体观感。他家里有些背景,自身也有下品灵根,在外门一向横行,尤其喜欢以欺辱黄宇为乐。
“滚开。”黄宇的声音干涩。
“啧,火气还不小。”张澜嗤笑一声,用折扇不轻不重地戳了戳黄宇的胸口,“怎么?还做着进内门的美梦呢?醒醒吧,废柴!你那空得能跑马的灵根,连给测灵石塞牙缝都不够!”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
黄宇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但他没有动。动手的结果,只会是更屈辱的殴打和随后宗门的严惩——针对他的严惩。
“听说你最近还在后山偷偷练气?”张澜凑近了些,声音压低,满是恶意,“练出啥了?练出个屁了吧?哦不对,屁还有点响动,你呢?哈哈哈!”
肆无忌惮的嘲笑声引来了更多目光。云台上,似乎有长老朝这边瞥了一眼,随即又漠不关心地移开。
黄宇的脸颊肌肉抽搐了一下,最终却只是更紧地抿住了唇,将那股翻腾的怒火和屈辱死死摁回心底。三年了,类似的场景上演了无数次。他几乎习惯了。
“废物就是废物。”张澜见他毫无反应,顿觉无趣,用扇子轻佻地拍了拍他的脸,“一会儿测灵完了,自觉点,从爷的裤裆底下钻过去,让大伙儿都乐呵乐呵,听见没?”
说完,又是一阵哄笑,张澜这才带着人扬长而去。
黄宇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拳头微微颤抖。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白痕。
就在这时,人群忽然一阵骚动,自动向两侧分开一条道路。
一股淡淡的、冷冽的馨香随风飘来。
一道窈窕的白色身影,在一众内门女弟子的簇拥下,翩然而至。
女子身着一袭云纹雪纱裙,身段婀娜,容颜清丽绝伦,只是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此刻却盛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冰冷与疏离,仿佛九天之上的寒月,俯视着尘泥。
林清月。
黄宇曾经的未婚妻。
也是他黯淡人生中,曾经唯一给予过他些许温暖和微弱希望的人。尽管那温暖,或许早已变质。
广场上瞬间安静了许多。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她身上,有倾慕,有敬畏,也有对黄宇的幸灾乐祸。
林清月径直走到了黄宇面前,步伐轻盈,不带一丝烟火气。
黄宇看着她,喉咙有些发干,心底那点卑微的期望,不受控制地悄悄探出头。或许…她是来…
“黄宇。”
清冷的声音,如同玉珠落盘,却瞬间击碎了黄宇所有的幻想。
“你我婚约,今日就此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