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云清言说出“好啊”那两个字时,萧珏尘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预想过她可能会有的所有反应:惊慌失措、讨价还价、跪地求饶,甚至是色厉内荏的虚张声势。
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平静。
一种近乎漠然的、仿佛在谈论一件与自己生死毫不相干的小事的平静。
这平静,非但没有让他感到满意,反而让他心中那股无名的烦躁感愈发强烈。她就像一团深不见底的迷雾,他越是想拨开,就陷得越深,越是看不清。
“你不怕?”他眯起眼睛,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究。
“怕。”云清言坦然地承认,但随即话锋一转,“但怕又有何用?王爷金口玉言,臣妾除了遵命,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
她的坦诚,反而让萧珏尘精心营造的威压,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
“好,很好。”萧珏尘直起身,恢复了那副冷漠的王爷派头,“既然如此,收拾你的东西,即刻出发。记住,本王给你的,不是恩赐,是机会。抓不住,就死。”
“臣妾明白。”云清言微微颔首,转身便要离开。
“站住。”萧珏尘叫住了她。
云清言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你的那些瓶瓶罐罐,还有那套银针,”萧珏尘的语气有些生硬,“若有需要,一并带上。”
这句看似不经意的话,却让云清言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他这是……在变相地承认她那些东西的价值?
“谢王爷提醒。”她没有多言,再次福了福身,便转身离开了书房。
当清秋苑的院门再次打开,绿竹看到的是林风护送着自家王妃回来,并且带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王妃要出府,去给镇国公治病!
绿竹的第一反应是惊喜,王爷终于肯让王妃出门了!但随即,巨大的恐惧淹没了她。镇国公病危,御医都束手无策,这可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王妃若治不好,那……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王妃,三思啊!”绿竹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这……这太危险了!”
“无妨。”云清言的镇定感染了她,“你帮我把药箱收拾好,尤其是第三排那几个罐子,都带上。还有我的针包,别忘了。”
在云清言有条不紊的指挥下,绿竹压下心中的惶恐,手脚麻利地将东西一一备齐。
一刻钟后,一辆外表朴素、内里却颇为宽敞的马车,从靖王府的侧门悄然驶出。
这是云清言穿越而来,第一次离开这座囚禁了她灵魂与身体的牢笼。
她掀开车帘的一角,看向外面飞速倒退的街景。古代京城的繁华与喧嚣,像一幅生动的画卷,在她眼前徐徐展开。叫卖的小贩,熙攘的人群,古色古香的建筑……这一切,都让她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而坐在她对面的萧珏尘,自上车后便一言不发,闭目养神。他似乎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云清言也懒得理他。她正抓紧这难得的时间,在脑海中飞速地梳理着关于“箭伤不愈”和“高烧不退”的各种可能性。
感染。这是她首先想到的词。在这个没有抗生素、消毒观念落后的时代,外伤感染导致败血症,是死亡率极高的病症。御医们所谓的“伤口发邪”、“邪风入体”,在她看来,就是细菌感染的古代版说法。
处理这种病症,关键在于三点:清创、消炎、降温。
清创,需要外科手术的技巧。消炎,她药箱里的金银花、蒲公英等草药粉末,都是天然的抗生素。降温,物理降温和一些清热解毒的草药也能派上用场。
听起来,似乎有得一搏。
但她心里清楚,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能让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病症,必然有其棘手之处。
马车在镇国公府门前停下。
府门前气氛凝重,来往的下人皆是神色匆匆,面带哀戚。萧珏尘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大的波澜,显然,这几日来探望的权贵不在少数。
管家将他们迎了进去,一路引至内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汤药味。
“王爷,您来了。”一个身穿甲胄、面容刚毅的中年男子迎了出来,正是镇国公的长子,陈骁。他看到萧珏尘身后的云清言时,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拱手道,“家父……情况还是老样子。”
“陈大哥,这位是靖王妃。”萧珏尘介绍道,“她……精通一些岐黄之术,本王特地带她来,为老师看一看。”
这话他说得有些含糊,显然也觉得让一个深闺女子来处理这等军国大事,有些难以启齿。
陈骁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还是出于礼貌,对云清言点了点头:“有劳王妃了。”
那眼神里的敷衍和不信任,显而易见。
云清言并不在意。她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即将面对的病人身上。
卧房之内,光线昏暗,几个御医和府医正围在床边,一个个愁眉苦脸,束手无策。
云清言走上前,一股混杂着药味、血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味的气息,钻入了她的鼻腔。
她心中一沉。这是伤口严重感染、组织坏死的味道。
床上躺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是名震大周的镇国公陈威。他双目紧闭,嘴唇干裂,面色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而滚烫。
“王妃,请吧。”一名年长的御医皮笑肉不笑地让开位置,眼神里充满了轻蔑和看好戏的意味。
云清言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床边,伸出手指,轻轻搭在了老将军的手腕上。
脉象浮数而急,是典型热症。
她又翻开老将军的眼皮,看了看他的瞳孔,随即俯下身,仔细检查他被层层纱布包裹着的左肩伤口。
当她解开最外层的纱布时,连见惯了生死的萧珏尘,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纱布已经被脓血浸透,伤口周围的皮肉红肿外翻,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发黑。最可怕的是,伤口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