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着那枚冰凉的口哨,看了很久。
王春梅。
那个偷换了两个孩子命运的女人。
范瑶的生母。
第二天,我去了城西。
老棉纺厂家属院是典型的八十年代苏式筒子楼,红砖墙斑驳,楼道昏暗,堆满杂物。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灰尘和饭菜混合的气味。
找到3栋2单元201。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和一股浓重的药味。
我推门进去。
屋子很小,光线很差,家具破旧。一个瘦得脱了形的女人蜷缩在靠窗的木板床上,盖着洗得发白的薄被。她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头发稀疏花白,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二十岁不止。床边放着一个氧气瓶,发出嘶嘶的声音。
听到动静,她费力地睁开浑浊的眼睛看向门口。
看到我时,她眼中先是茫然,随即猛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枯瘦的手死死抓住被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激动得浑身颤抖。
瑶……瑶瑶她嘶哑地挤出两个字,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顺着深陷的眼窝流进鬓角,是……是我的瑶瑶吗
我走到床边,看着这张被病痛和穷困折磨得面目全非的脸。她和范瑶,眉眼间依稀还有几分相似。
我不是范瑶。我平静地说。
王春梅眼中的光彩瞬间熄灭,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巨大的失落。她松开抓着被子的手,无力地垂落,剧烈地咳嗽起来,像要把肺都咳出来。
我环顾了一下这间家徒四壁的小屋,墙角堆着几盒廉价的止痛药和止咳药。桌上放着半碗冷掉的、看不出内容的糊糊。
谁告诉你地址的她咳得没那么厉害了,才哑着嗓子问,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不知道。我拿出那个铜口哨,放在她枕边,这个,是你当年掉在医院的吧
王春梅看到那个口哨,瞳孔猛地一缩,枯槁的脸上露出极度的惊恐,像是看到了最恐怖的回忆。她猛地闭上眼睛,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汹涌而出,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报应……都是报应……她含混不清地哭喊着,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那个孩子……我该死……我该死啊……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歇斯底里地哭泣和忏悔。
等她哭得没了力气,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我才开口:
范瑶出国了,去读很好的学校。
王春梅的哭声停了,她睁开眼,茫然地看着我。
范家对她很好,给她最好的生活,最好的教育,现在送她去了国外最好的学校。我看着她的眼睛,她过得很好。
王春梅浑浊的眼睛里,慢慢涌起一丝微弱的光,像是绝望的灰烬里最后一点火星。她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闭上眼,泪水无声地滑落。
你安心走吧。我说完最后一句,转身离开了这间充满死亡气息的小屋。
身后,传来王春梅压抑的、如同解脱般的哭声。
三天后,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社区打来的,通知我王春梅昨晚在睡梦中走了,走得很平静。他们联系不上其他亲属,只在我的快递包裹上找到了这个号码。
我告诉了他们范瑶的联系方式,让他们去通知她。
挂了电话,我走到窗边。外面阳光很好。
范太太在楼下花园里修剪玫瑰,哼着不成调的歌。范先生坐在藤椅上看报,手边放着一杯茶。
一切如常。
我回到房间,拿起张叔张婶寄来的那个新手机。相册里存着不少照片,有别墅花园的,有影音室大屏幕的,更多的是我点的各种外卖美食。
最新一张,是昨天拍的,一盘范太太学着做的、有点焦糊的红烧排骨。
我打开微博小号煎饼果子加俩蛋。
最新一条动态还是几个月前转发的那条八卦微博。
评论区依旧热闹,有人考古,有人猜测,有人@我问佛系真千金最近咋样了
我编辑了一条新微博,上传了那张红烧排骨的照片。
【煎饼果子加俩蛋:今天的排骨,有点咸,但肉挺烂。还行。】
发送。
然后,我关掉手机,走到床边,把自己摔进柔软的被子里。
阳光透过纱帘,暖暖地洒在地板上。
屋脊之上,风平浪静。
我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