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第三次敲门的时候,我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真丝枕头里。
二小姐,早餐准备好了,先生太太都在等您。门外的声音透着点小心翼翼的为难。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眼皮沉得像灌了铅。昨晚追一部老掉牙的宫斗剧,看到凌晨三点,现在才七点半。
门外终于安静了。
又眯了大概十分钟,我挣扎着坐起来,顶着一头乱发。赤脚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拉开厚重的遮光窗帘一角。
阳光有点刺眼。
楼下花园,范瑶穿着最新款的运动服,额头上绑着吸汗带,正沿着精心修剪的玫瑰花圃慢跑。她身后跟着家里的健身教练,手里还拿着个小本子,边跑边听,大概是什么外语听力。
范瑶,范家的大小姐,至少过去的十八年都是。
直到三个月前,一份意外的体检报告,像块石头砸进范家这潭深水。血型对不上,顺藤摸瓜查下去,才发现当年医院抱错了孩子。
我这个在城中村煎饼摊长大的范甍,才是范家真正的血脉。
甍,屋脊的意思。给我起名字的算命瞎子说,这字能镇宅,命硬。
范瑶没改名,还叫范瑶。瑶,美玉。她确实像一块被范家精心雕琢了十八年的玉,温润,耀眼,处处透着昂贵的气息。
而我,范甍,更像块从老房子上拆下来的旧瓦片,棱角分明,还有点糙。
洗漱完下楼,餐厅里气氛有点微妙。长长的餐桌上摆着精致的银质餐具,水晶杯折射着晨光。范先生,我应该叫爸,在看财经报纸。范太太,妈,正小口喝着燕窝。
范瑶坐在她惯常的位置,面前摆着一盘沙拉和水煮蛋,脸色因为刚运动过透着健康的红晕,额头一层薄汗。
爸,妈,早上好。范瑶的声音清脆悦耳。
瑶瑶辛苦了,快坐下歇歇。范太太立刻放下勺子,眼神里全是心疼。
我拉开椅子坐下,动静有点大。范先生从报纸上方看了我一眼,没说话。范太太的笑容淡了点。
甍甍起来了昨晚睡得好吗她问,语气是客套的关心。
还行。我拿起一片烤得金黄的面包,抹上厚厚一层黄油,又夹了一大片煎得滋滋冒油的培根。煎饼摊养大的胃,就爱这口实在的油香。
范瑶小口吃着她的生菜叶子,动作斯文优雅。
姐,你吃这么少我嚼着培根,随口问。
范瑶动作一顿,抬眼,脸上是无可挑剔的微笑:早上运动完没什么胃口,而且要保持体脂率,过几天有个慈善晚宴要参加。
范太太立刻接话:对,瑶瑶最近在准备那个慈善拍卖的主持,还要表演钢琴独奏,可忙了。甍甍,你要是没事,也去看看,多学学。
哦。我低头对付我的面包和培根,没接话。学什么学怎么饿着肚子弹琴
范先生终于放下报纸,清了清嗓子:甍甍,你回来也有段日子了。对未来,有什么想法学业,或者……想进公司熟悉熟悉
空气安静了一瞬。范瑶切水煮蛋的动作停住了,指尖微微发白。
我咽下最后一口面包,端起牛奶喝了一大口。爸,我高中都没正经读完,进公司能干嘛看大门
范太太的眉头蹙了起来。
范先生脸上没什么表情:可以慢慢学。或者,想继续读书我给你安排最好的学校,家教,都可以。
我放下杯子,牛奶在杯壁上留下一圈白印子。再说吧,不急。我现在挺好,吃得好睡得好。
我说的是真心话。比起以前在油烟熏人的煎饼摊后面写作业,睡在堆满杂物的隔间,现在的生活简直是天堂。
范瑶轻轻放下叉子,银质餐具碰到骨瓷盘子,发出一声轻响。爸,妈,我吃好了。上午约了法语老师,下午要去舞蹈室排练晚宴的节目,晚上还有个线上金融分析的课程。她站起身,姿态挺拔,我先去准备了。
好,好,别太累着自己。范太太忙不迭地说。
范瑶离开餐厅,背影纤细又充满力量感。
范先生的目光落回我身上,带着点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失望。你姐姐……很努力。他顿了顿,范家的孩子,不能太懈怠。
知道了,爸。我应着,心里没什么波澜。
努力范瑶那种努力法,我看着都累。从睁眼到闭眼,每一分钟都被塞得满满当当,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抽打她的鞭子,大概就是怕失去这三个字。
她怕失去范家大小姐的光环,怕失去父母的宠爱,怕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精致和体面。
所以,她只能拼命地卷,卷成绩,卷才艺,卷社交,卷一切能证明她配得上这个身份的东西。
而我,范甍,没什么好失去的。煎饼摊的烟火气早就烙进了骨子里,这别墅再大,水晶灯再亮,对我来说也就是个睡觉的地方,还是个特别舒服的地方。
我为什么要卷
慈善晚宴在城里最顶级的酒店宴会厅举行。水晶吊灯亮得晃眼,空气里浮动着名贵香水、雪茄和高级食物的混合气味。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范瑶是今晚的焦点之一。她穿着定制的香槟色晚礼服,裙摆像流淌的月光,脖子上戴着我妈压箱底的钻石项链,光芒璀璨。她游刃有余地周旋在宾客之间,谈吐得体,笑容恰到好处,偶尔还能蹦出几句流利的法语或英语,引来一片赞赏的目光。
她像个天生的公主,在属于她的舞台上发光发热。
我缩在宴会厅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巨大的绿色盆栽勉强挡住一部分视线。身上的裙子是我妈硬塞给我的,某个大牌当季新款,剪裁完美,料子舒服是舒服,但总觉得束手束脚。我端着一小碟厨师刚出炉的迷你芝士蛋糕,一口一个,吃得挺专心。
旁边放着一杯橙汁。
我妈远远地瞪了我好几眼,大概觉得我给她丢人了。我爸忙着跟几个大佬谈事情,没空管我。
一个侍者端着托盘经过,上面是漂亮的马卡龙。我眼睛一亮,又拿了两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