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就买!下班就去药店!买最贵的那种!他赶紧拍着胸脯保证,眼神闪烁。
我看着他那副急于平息事端、却又明显带着敷衍和侥幸心理的样子,心里一阵深深的无力。这场争吵似乎又一次以他的道歉和空头支票暂时画上了休止符。但我知道,问题的根源纹丝未动。今晚,那台不知疲倦的人体拖拉机大概率还是会准时启动,轰鸣作响。
3
分房睡的提议
止鼾鼻贴买回来了,像两片白色的胶布,可怜巴巴地贴在他高挺的鼻梁上。第一晚,似乎有点效果,呼声从拖拉机降级为摩托车。我怀着虔诚的希望躺下。
第二晚,摩托车变回了拖拉机。
第三晚,鼻贴在他翻身后不知去向,鼾声如同解除了封印的怪兽,咆哮得更欢了。
尝试了他晚睡等我先睡着(结果我因为担心他随时会睡着一整晚都没敢睡)、换高枕头(他说落枕了)、甚至我戴降噪耳塞(结果耳朵疼得厉害,而且那低频震动音居然能穿透耳塞)……所有民间偏方宣告无效。
又一个在鼾声中间歇性惊醒、几乎等于没睡的夜晚后,我坐在办公室里,感觉眼前的电脑屏幕字迹都在漂浮跳动。我灌下今天第四杯黑咖啡,心脏因为咖啡因和极度缺觉而难受地狂跳。我深吸一口气,做了一个艰难却不得不做的决定。
晚上,我洗完澡出来,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向卧室,而是坐在客厅沙发上,郑重其事地对正在看电视的李哲说:李哲,我们得谈谈。
他看我脸色苍白,神情严肃,立刻紧张起来,关掉了电视:怎么了还是……打呼的事
是。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受不了了,真的。再这样下去,我的身体绝对会垮掉,我的工作也可能保不住。而且,更可怕的是,我顿了顿,声音有些发抖,我发现我对你,对晚上回这个家,甚至对那张床,都开始产生一种……生理性的抗拒和恐惧。我害怕夜晚到来。
他愣住了,脸色慢慢变得难看,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我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心上:所以,为了我们还能正常地、不带怨恨地相处,为了我不至于在某天晚上情绪彻底失控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我建议——我们暂时分房睡。我去睡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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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房睡!李哲的声音猛地拔高,像是被点燃的炮仗,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不行!我坚决不同意!我们是夫妻!结婚才三年!分房睡像什么话!传出去让人笑话!这还叫家吗
那你说怎么办我反问他,目光灼灼,你有更好的、能立刻、马上、今晚就见效的办法吗还是说,你宁愿看着我天天失眠、憔悴、情绪崩溃,直到我彻底垮掉,或者直到我恨你入骨
我们可以再想别的办法!那个……我去看医生!对,我明天就去医院看医生!这总行了吧他急切地喊道,分房睡这个提议似乎狠狠戳中了他作为丈夫的尊严和内心深处对婚姻联结的看重,他真正慌了。
你上次不是说丢人,不肯去吗
不丢了!不丢了!为了你能睡着,脸皮算什么!他连忙表态,几乎要指天发誓,我明天就请假!就去预约耳鼻喉科最好的专家号!老婆,别分房睡,好吗算我求你了。那样感觉……感觉这个家就要散了,感觉你就要不要我了……他的声音到最后,竟然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看着他眼里真实的慌乱、受伤和恳求,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软了一瞬。或许,我逼得有点狠或许,他这次是真的被吓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好,这是你说的。明天就去预约,去看医生。我松了口,但依然保留底线,但在医生给出明确诊断和有效治疗方案、并且确实起效之前,如果我又被吵得完全睡不着,我保留去客房睡的权利。这是我的底线,李哲。
他明显地、大幅度地松了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岸边伸来的竿子,连连点头,甚至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好好好,一定去!明天一早就打电话预约!肯定有办法的。老婆你放心。
4
医生的诊断与抗拒
李哲这次倒是言出必行,真的请了假,去了一家三甲医院的耳鼻喉科。我特意请了半天假陪他一起去,表明我对这件事的重视,也怕他一个人又打退堂鼓。
医生询问了情况,让他做了个睡眠呼吸监测(虽然预约要排到很久以后,先做了些基础检查)。初步诊断结果是中度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综合征(OSAHS),外加有点鼻中隔偏曲。医生给出的建议很明确:减肥、侧卧睡眠、戒酒,并且强烈建议佩戴家用呼吸机(CPAP),这是目前最有效无创的治疗方式。也提到了手术,但明确告知有复发风险和一定痛苦,建议优先考虑呼吸机。
从医院出来,李哲看着手里那张写着专业术语的诊断报告,表情复杂,沉默了很久。
看,我就说不是简单的‘累’导致的打呼吧。这是病,得治。我开口,心情也是复杂的,既有一种看吧我没冤枉你的证实感,又为这个诊断结果感到一丝担忧。
呼吸机……他喃喃自语,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眉头紧紧锁了起来,每天晚上戴着个面罩,像科幻片里的生化战士,或者像重症监护室的病人……感觉怪怪的。而且听说那个机器本身也有轻微的噪音会不会又吵到你
医生说那是均匀的白噪音,比你这忽高忽低、震耳欲聋的鼾声好接受多了。我试图打消他的顾虑,而且,这是为了你的健康着想,医生说呼吸暂停久了会缺氧,对心脏、血压、大脑都不好。
再看看吧……他习惯性地开始寻找更轻松、更不触及他心理舒适区的解决方案,眼神躲闪,也许我减肥成功了就好了呢医生不是说减肥对缓解症状有很大帮助吗我先减肥!
我看着他自从婚后就开始微微隆起、如今已颇具规模的小腹,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无奈:减肥是好事,我支持你。但你打算减多久半年一年在这期间,我就活该一直睡不着我的工作和健康,就活该成为你减肥路上的牺牲品和陪葬品
我会努力的嘛……我这次真的下定决心了……他底气不足地保证着,眼神飘向路边,那个呼吸机……听着就挺贵的,而且……再说吧。
回家的路上,气氛比来时更加沉闷。问题找到了,科学的解决方案也有了,但横亘在我们面前的,是一道名为不愿意和害怕改变的高墙。
5
第一次分房与各自的夜晚
尽管李哲信誓旦旦说要开始减肥计划,但当晚,或许因为白天去医院折腾累了,他的鼾声变本加厉,达到了一个新的巅峰。那声音不再是单一的轰鸣,而是夹杂着尖锐的哨音和长时间的、令人窒息的停顿(呼吸暂停),每一次停顿都让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生怕他下一秒就背过气去,然后在一声巨大的抽吸声中恢复呼吸,周而复始。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用枕头死死捂住耳朵,甚至尝试用手机播放白噪音覆盖,但都无济于事。那声音具有可怕的穿透力。看看手机,凌晨三点五十。明天,不,今天上午九点,那个并购案的会议,我需要清晰的大脑和稳定的情绪。
绝望和残存的理智告诉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为了我能活下去,为了我的工作,也为了不让我在极度崩溃下说出无法挽回的伤人话语。
我默默地起身,抱起自己的枕头和被子,尽量轻手轻脚地打开了卧室门。
老婆李哲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被惊扰的睡意和一丝清晰的惊慌,你去哪儿
我的背影僵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干涩:我去客房睡。我明天,有绝对不能出错的会。
他没有立刻说话,黑暗中,我只能听到他那边传来窸窣的动静,以及他变得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暂时没有鼾声)。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低低地传来,带着被压抑的失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真的……非得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