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摇摇红如血,将夜宴倾倒的酒榻、绷断的长琴、惊破的残鼓一切都照得幽黑错乱。
乍看去,好像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尸体。
永安殿外,禁军们沉闷的脚步声来来回回,如雷碾过夜色。
月色更将全副武装的身影照得高大冷冽,投射在窗棂上,如一群沉默森严的阴兵。
永安殿内,文武百官低声议论,难掩脸上的震惊和忧重。
他们根本接受不了刚才发生的一幕幕,西炎王求娶云琛,南璃君竟想答应?
更惹得霍乾念当场杀人,将他国君主送上西天??
紧接着,前一刻还受万民敬仰、百官尊敬的云琛等数名功将,竟通通造反,将那用来杀敌的战刀,对准了禁军和皇帝。
此等巨变,古今闻所未闻。
除了以死谢罪,平天下惊、西炎愤,众人想不出任何替霍乾念自圆其说和脱困的法子。
今夜,看来注定要催生许多恨别离了。
与此同时,与文武百官忧心忡忡截然不同的,是偏殿里正匆忙更衣的南璃君。
她正陷入一种极度的兴奋,绝美的脸庞因为激动甚至有些扭曲。
“太好了!原本还想费尽心思编造理由弹劾霍乾念呢!现在可好!霍乾念已经狂妄到疯狂了!竟当众杀了西炎王!自掘坟墓!那接下来就照计划继续进行!怎么样?”
南璃君说完,旁边的颜十九没有作声。
他站在烛火照不到的阴影里,背倚宫墙柱,悠闲翘着腿,看似轻松愉悦,心里却如海浪翻天,快速思量:
不对,他原本的计划不是这样。
西炎王本来就是要死的,这个合作多年的老家伙,已经被榨干了所有利用价值。
为了不兑现将东炎拱手送出的许诺,西炎王必须要死!
叫西炎王挑衅霍乾念,是料定以霍乾念的性子,必然要与西炎王呛火,令场面难看到难以收拾。
到时,等霍乾念为护云琛而对友国君王大不敬之事传遍天下,颜十九再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西炎王,将罪名推到霍乾念身上。
想到这里,颜十九看了眼阴影更深处的那道人影——
韩表。
和宴席上战战兢兢的窝囊样子不同,此刻的韩表,不再瘦龟背、油腻放浪。
他身形笔挺,面色阴沉带笑,通身城府之气,心满意足地朝颜十九拱手表示“多谢”,然后悄悄退去。
这个在西炎最不受待见的皇子,马上就要回去在焦左泰和黑鳞骑兵的扶持下,趁乱争夺西炎新王了。
他被送来楠国当质子,用两年时间,成功立下了浪荡纨绔、下流愚蠢的人设,令所有人放下戒心。
可和西炎王合作这许多年,颜十九早就从韩表身上闻到了和他自己一样的味道。
一种表面人畜无害,实则冷如毒蛇,蜷曲在阴暗的角落,做些最见不得光,却最厉害的盘算。
所以,颜十九决定踹掉西炎王,扶韩表上位。
毕竟,西炎王给了他二十万黑鳞骑兵,代价是要整个东炎。
而韩表的胃口就小多了,他只要在西炎杀光他的兄弟,当新王就好。
这事儿颜十九熟。
这买卖显然也更划算。
所以,按颜十九本来的计划,西炎王求得云琛之后,回西炎途中,就由韩表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西炎王。
如此,云琛可以逃婚,韩表可以上位,暗杀的罪名可以推给霍乾念。
多么漂亮的一石三鸟!
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有了“杀西炎王”这盆脏水在,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开始对霍乾念的调查、弹劾、削权压制之路。
待世人皆知霍乾念狂妄而对其心生不满,待京城贵族阶级利益被新政触动而心生怨怼,满朝官员迫于政务压力而反抗。
那便是将霍乾念削去权势、彻底打入绝境的最佳时机!
只是颜十九做梦都没想到,那原本要推给霍乾念的虚假罪名,眼下竟由霍乾念主动坐实成真了。
这令颜十九的计划大大提前,甚至有些猝不及防。
南璃君那蠢女人,为这样天大的好事冲昏了头,可他颜十九不会。
他感觉不太对劲。
霍乾念功盛回归之后确实狂,却不应狂到这地步,难道真是因为爱云琛心切?为南璃君又要云琛和亲愤怒?
而且眼下,民间对霍乾念拥戴正浓,文武百官和京城贵族们也正是敬服之时,此时弹劾霍乾念,并不什么好时机。
可到嘴的肥肉,谁能忍住不咬?
眼下西炎王已死,霍乾念等人全被扣押进天牢,不继续推动他颜十九的大业,难道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