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像是镀了层金,流淌在沈家奢华到极致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水晶灯下,假少爷沈铭轩正举杯,接受着四面八方涌来的赞美和祝福,他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温良又矜贵。
就在这时,管家老钱步履匆忙地穿过人群,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慌乱,他凑到主位的沈宏业和夫人赵秀云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先生,夫人,外面…外面有个年轻人,闯、闯进来了,拿着…拿着张奇怪的纸,说是…说是咱家真少爷!
沈宏业的好心情瞬间被打断,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轰出去!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攀附沈家铭轩才是我的儿子!让他滚!
赵秀云更是连眼皮都懒得抬,保养得宜的手优雅地挽着身边的沈铭轩,语气轻蔑得像是在弹掉一粒灰尘:就是,这年头,DNA鉴定都能造假,谁知道又从哪个犄角旮旯弄来什么破烂玩意儿想骗钱。别让他进来脏了地方,赶紧处理掉。
然而,她话音未落,音乐声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大厅入口。
一个年轻人站在那里,身形清瘦,穿着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牛仔裤,与周遭的衣香鬓影格格不入。他手里高高举着一张明显有些年头的纸,纸张泛黄,边缘破损,甚至还能看到几点可疑的、早已干涸发黄的污渍。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突然寂静的空气,砸在每个人心上:
我不要DNA鉴定。
他目光直直射向主位上瞬间僵住的赵秀云。
我只要沈家承认,这是母亲您当年,亲自为我开具的‘母乳喂养证明’!上面有您的指印和当时的日期,还有您的亲笔签名——‘秀云’!
母乳喂养…证明
不知是谁喃喃重复了一句,语气里全是荒谬和难以置信。
整个大厅死寂了一秒,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嗡嗡议论声。
什么玩意儿喂奶还要开证明
疯了吧这是哪来的疯子
哈哈哈,这年头认亲都这么有创意了吗
啧,看看他那样,再看看沈少爷,云泥之别,也敢来冒充
沈宏业的脸色从铁青涨成猪肝色,猛地一拍桌子:胡说八道!荒谬绝伦!保安!都是死人吗把这个满嘴喷粪的疯子给我拖出去打断腿!
赵秀云在听到秀云签名和看到那张纸的瞬间,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像是猛地见到了鬼,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沈铭轩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
沈铭轩吃痛,立刻反应过来,脸上瞬间堆满了震惊、受伤和被冒犯的表情,他挡在赵秀云身前,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愤怒: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拿这种…这种不堪的东西来羞辱我母亲羞辱我们沈家!爸妈养育我二十多年,岂是你这种不知道哪里来的……
保安已经冲了上来,粗暴地扭住林默的胳膊,要将他拖走。
林默没有挣扎,任由他们拖着,却在被拖到门口时,猛地回头,声音不大,却像冰冷的锥子,精准地刺向赵秀云:
妈!证明背面,您当年怕记混了,用钢笔尖悄悄画了个极小极小的云朵图案,就在日期下面!还有!我满月那天,您抱着我喂奶时,右肩后面一点的那块红色蝴蝶状胎记,被阳光照得特别清楚!这些,也是我能造假知道的吗!
轰——!地一声,赵秀云只觉得脑子像被炸开了,血色彻底从脸上褪去,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不稳。那些极其隐秘、绝无外人可能知道的细节……
抓着林默的保安动作下意识地一僵。
满场宾客的议论声瞬间变了调,从纯粹的嘲笑变成了惊疑不定的窃窃私语。
沈宏业也愣住了,惊疑地看着自己妻子那明显不对的反应。
沈铭轩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阴鸷,立刻红着眼圈扶住赵秀云,声音哽咽:妈!您别吓我!他一定是处心积虑调查了我们家!故意说这些来扰乱您心神的!您千万别上当!
沈宏业看看几乎晕厥的妻子,又看看被保安扭住、眼神却冰冷执拗的林默,再感受到全场那些探究、看热闹的目光,脸色变幻不定。最终,极度的恼怒和为了维护颜面的心态占了上风。
他极其厌恶地、几乎是咬着牙对保安挥挥手:……先把他带下去!关到后院杂物房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他踏出半步!这件事,等我查清楚了再说!
这几乎等于变相的暂时留下,却是以最屈辱的方式。
林默没有被拖走,而是被两个保安推搡着,在所有宾客或鄙夷、或好奇、或怜悯的目光注视下,像押送罪犯一样,从宴会厅侧面的小门带离,走向那栋光鲜亮丽主楼背后,最偏僻、最破旧的佣人楼杂物间。
宴会厅的音乐重新响起,却再也无法恢复之前的热络。每个人都在交头接耳,目光不时瞟向主位失魂落魄的赵秀云和脸色铁青的沈宏业。
沈铭轩温声安慰着父母,眼底却冰冷一片,看向林默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极快极隐晦的冷笑。
后院阴暗潮湿的杂物房里,林默靠在堆满灰尘的旧家具上,窗外是沈家主楼璀璨的灯火和隐约传来的、属于沈铭轩的生日歌欢呼声。
他抬起手,看着手中那张泛黄的哺乳证,指尖在那干涸发黄的奶渍痕迹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眼神里没有半分刚刚认亲的激动或委屈,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死寂和……某种近乎残酷的隐忍。
杂物房的门哐当一声被从外面锁上,最后一丝光线被彻底隔绝。黑暗中弥漫着灰尘和霉变的气味,呛得人喉咙发痒。窗外,主楼的喧嚣和音乐隐隐约约,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嘲讽。
林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慢慢滑坐到地上。手里的那张哺乳证被他紧紧攥着,粗糙的纸边缘硌着掌心。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和钥匙串哗啦的声响。
门被打开一条缝,一个穿着佣人制服、面相看起来有些怯懦的中年女人端着一个盘子站在外面,光线从她身后漏进来,勾勒出她犹豫的身影。
那个……先生让我给你送点吃的。女人声音很小,带着迟疑,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盘子里是几片干巴巴的面包和一小碗看不出内容的剩菜糊糊,连双像样的筷子都没有,只插着一根一次性木签。
林默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抬眼看着她。
女人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飞快地把盘子放在门内的地上,像是怕沾染上什么似的缩回手,低声快速道:你……你别怪先生夫人,铭轩少爷是他们心尖上的人,你突然这样……他们一时接受不了也正常……
这话听起来像是劝慰,实则字字都在往人心窝子里戳。
林默依旧沉默,那沉默像是有重量,压得女佣更慌了,她匆匆忙忙重新锁上门,脚步声慌乱地远去了。
地上的食物散发着馊味。
林默看都没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