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
楼道口围了几个人。两个民警夹在中间,一头是我妈,脸涨得通红,手里死死抓着一个旧小板凳。另一头是个烫着卷发的中年女人,叉着腰,唾沫横飞。
地上散落着几个纸箱子,一些旧书、旧报纸撒了一地。旁边楼道窗台那块大概两平米见方的空地上,摆着我妈腌咸菜的几个坛子,还有几个种着小葱和蒜苗的泡沫箱子。其中一个泡沫箱子倒了,土洒出来。
妈!我赶紧挤过去扶住她,怎么回事您别激动,慢慢说。
卷发女人一看我来了,火力立刻转向我:哟,闺女来了开好车来的吧那就赶紧劝劝你妈!这楼道是消防通道!她长期堆这些破烂玩意,又脏又臭还占地方!说了多少次了不听!这小区要是着了火,你们负得起责吗
我妈气得手抖:什么破烂!那都是我有用的东西!咸菜你不要吃小葱你不要吃这地方空着也是空着,我用了多少年了,以前怎么没人说!
以前是以前!现在我家孙子小,天天在楼道跑,磕了碰了你赔啊再说了,现在物业管理条例规定了,就是不能乱堆杂物!
张民警一脸无奈,小声跟我解释:赵总,主要是这位李大姐投诉。我们也协调好几次了。这地方……确实属于公共区域。
我扶着我妈,看看地上那些沾着泥土的泡沫箱,还有那几个黑乎乎的坛子。一股混杂着腐叶和酸咸菜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
再看看那个叉着腰、不依不饶的李大姐,还有周围邻居那些看热闹的眼神。
我突然觉得特别没劲。
我在五星级酒店签几千万的合同。我前夫拿着玫瑰来给我添堵。我深夜回家睡不了几个小时。
转头,我妈为了一平米不到的种菜地,在破旧楼道里跟人吵到报警。
两个世界。割裂得让我胸口发闷。
妈,我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咱们不要了。
我妈猛地扭头看我,眼神里全是震惊和失望:苒苒你说什么这葱都长这么高了!还有那缸酸菜,快能吃了!
不要了。我重复一遍,声音不大,但很坚决,李阿姨说得对,这是消防通道,堆东西不安全。咱们不缺这点菜钱。
李大姐脸上立刻露出胜利的表情,哼了一声。
我妈看看我,又看看那个李大姐,嘴唇哆嗦着,眼圈一点点红了。她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个小凳子,手指关节都白了。
那眼神让我心里猛地一揪。
赵总……张民警有点过意不去。
我没理他们,低头看着我妈,放缓声音:妈,真不值当。您要是喜欢种东西,赶明儿我给您买个带露台的房子,您随便种,种够本。好不好
我妈没说话,只是那么看着我。眼里的光慢慢暗下去。她松开了那個小板凳。
木头小板凳掉在地上,发出哐一声轻响。
她转身,默默弯腰去收拾那几个倒了的泡沫箱子,把洒出来的土一点点捧回去。
她的背影佝偻着,看起来特别小,特别委屈。
那一瞬间,无数记忆碎片砸过来。小时候,她带着我在厂区宿舍楼后面辟出一小块地,种茄子种辣椒。我蹲在旁边看。她说,自己种出来的,吃着才香。后来我爸没了,她一个人扛着家,这点地也没丢。再后来,我跟了周磊,风光了,把她接出去,没住两个月,她吵着闹着要回来,说高楼大厦憋得慌,闻不到泥土味。
我以为她是舍不得老邻居。
可能不全是。她是舍不得这一点点能攥在自己手里的、实实在在的生活。
我觉得喉咙里堵得厉害。
我推开那个还想说什么的李大姐,走过去,蹲下身,跟我妈一起收拾。
妈,不是不让您种。我声音发涩,是这地方太小了,人家也说了不安全。咱们换个地方,种更大更好的。
我妈不说话,只是闷头收拾。
收拾好东西,搬回家。小小的两居室,塞得满满当当,但收拾得很干净。墙上有我和她以前的照片。
她坐在沙发上,低头抹眼睛。
我给她倒了杯水,在她身边坐下。
苒苒,她终于开口,声音哑哑的,妈是不是给你丢人了
您胡说什么呢!我鼻子一酸,没有的事。
我知道,你现在是大老板了,出入都是高级地方。妈没用,尽给你添乱……她说着又要哭。
我抱了抱她瘦削的肩膀:妈,您别说这种话。今天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说。您想种菜是好事,是我不对。
哄了好半天,她才稍微缓过来。
手机又震。是王总秘书发来的后续工作安排,密密麻麻一长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