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的哭声特别大。吵得我脑仁疼。
我不是死了吗怎么还能听见声音
眼皮沉得像灌了铅,勉强撑开一条缝。白惨惨的光晃眼。空气里有消毒水和劣质香烛混合的怪味。
我可怜的女儿啊……一个女人的哭嚎钻进耳朵,尖利又熟悉。
是我妈。王美娟。
旁边站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看着像在哭。那是我妹妹,林晚晴。至少户口本上是这么写的。
可我知道,我不是她姐。她也不是我妹。
冰冷的触感贴着后背。我躺的地方又硬又凉。我微微侧了下头。
一排排不锈钢抽屉,闪着冷光。
是停尸房的冰柜。
我就在其中一个抽屉里,被拉出来了一半。
操。我猛地吸了口气。凉的。肺管子都冻疼了。
啊——!
王美娟的哭嚎戛然而止,变成一声更尖利的、见了鬼似的惨叫。她正对着我,眼睛瞪得溜圆,脸上厚厚的粉簌簌往下掉。
诈…诈尸了!晚晴!晚晴快跑!她一把拽住旁边还在抽泣的林晚晴,连连后退,高跟鞋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林晚晴被她拽得一个趔趄,抬起头。那张总是带着柔弱无辜表情的脸,此刻血色褪尽,只剩下纯粹的惊恐和难以置信。她甚至忘了装哭。
姐…姐姐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撑着手臂,慢慢坐了起来。动作有点僵。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套着一件廉价的、洗得发白的蓝布寿衣。真他妈晦气。
我没死成。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喉咙火辣辣地疼。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也吓傻了,一个拿着登记本的年轻人手里的笔啪嗒掉在地上。
通知家属…准备火化他旁边的中年男人喃喃自语,一脸见了鬼的表情,这…这怎么弄
混乱。尖叫。还有王美娟和林晚晴那两张惊恐扭曲的脸。空气里那股香烛味更浓了,混着消毒水,熏得我一阵反胃。
妈的,真回来了。
不是做梦。屁股底下冰柜的冷气还在丝丝缕缕地往上钻。
我叫林疏月。疏是疏离的疏,月是月亮的月。这名字是我那个早死的、据说有点文化的亲妈取的。可惜,她没福气,生下我就撒手人寰。我爸林建国,一个没什么大本事但还算老实的男人,没两年就娶了带着个拖油瓶的王美娟。
拖油瓶就是林晚晴。比我小两岁。她亲爹是谁,王美娟从来不说。
从此,林家有了两个女儿。
外人看来,林晚晴是林家的福星。她长得漂亮,嘴甜,会来事,学习也好,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而我,林疏月,沉默寡言,性格木讷,成绩平平,是林家那个可有可无的影子。
我爸还在的时候,日子勉强能过。他疼我,虽然笨拙,但会偷偷给我塞零花钱,会在我被林晚晴故意弄坏作业本时,笨嘴拙舌地训她两句。
可惜,好景不长。我十四岁那年,我爸在工地上出了事,人没了。赔偿款下来,王美娟攥得死死的。
家里的天彻底变了。
王美娟指着我的鼻子骂:你就是个丧门星!克死了亲妈,又克死你爸!我们林家欠你的要不是我们娘俩收留你,你早就饿死街头了!
林晚晴依偎在王美娟身边,眼睛红红的,小声劝:妈,别这么说姐姐……
转头又对我露出那种带着怜悯和优越感的微笑,姐姐,妈也是为你好,你懂事点。
懂事。就是承包家里所有的家务。就是穿林晚晴淘汰下来的旧衣服。就是中考成绩明明可以上普高,却被王美娟以家里没钱供两个为由,送去了学费全免还管饭的职高学护理。而林晚晴,理所当然地上了市里最好的重点高中。
职高毕业,我被王美娟安排进了一家私人小医院当护工。钱不多,活又脏又累,工资卡被王美娟保管着,美其名曰替我攒嫁妆。实际上,钱都花在了林晚晴身上。
名牌衣服,新手机,昂贵的补习班……林晚晴像个骄傲的公主,享受着家里所有的资源。而我,像个透明人,像个免费的长工。
这种憋屈的日子,我一直忍。想着等我再大点,翅膀硬点,总能飞出去。
直到半年前,林晚晴被查出慢性肾衰竭。医生说,需要换肾。
全家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我身上。
配型结果出来那天,王美娟抱着我,哭得惊天动地,鼻涕眼泪糊了我一肩膀。疏月啊!我的好女儿!妈就知道你是好孩子!只有你能救晚晴了!她是你妹妹啊!亲妹妹!
林晚晴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泪眼汪汪地看着我,虚弱地伸出手:姐姐……求你……我不想死……
那眼神,脆弱又充满希冀,任谁看了都会心软。
那一刻,我心里不是没有挣扎。毕竟是一条命。
可就在我犹豫的时候,我无意间听到了王美娟和林晚晴在病房外的对话。
妈,她真会同意吗万一她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