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踉跄着,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鞋跟狠狠撞翻了墙角摞着的几根干柴。哗啦一声巨响,在死寂的柴房里惊起一片空洞的回响。
灶膛里,火苗依旧安静地燃烧着,噼啪一声轻响,吞噬着干柴。
data-fanqie-type=pay_tag>
萧煜死死盯着她,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再说不出来。那双总是盛着矜傲或淡漠的凤眸里,此刻只剩下全然的震骇,与一种近乎崩塌的茫然。
阿芜不再看他。她缓缓地重新低下头,俯身,拾起那根掉在地上的草绳,继续慢慢地搓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留他一个人,站在那一片狼藉和混乱的阴影里,像被抽走了所有的魂灵。
---
那日后,世子萧煜病了。
消息隐隐约约传到最下等的仆役耳中,说是那日宴客后吹了风,染了极重的风寒,高烧不退,连日胡话不止。侯府里请了太医,汤药流水似的送进沧澜院,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阿芜听到时,正和几个粗使婆子一起抬着一大桶热水往后厨去。婆子们唏嘘着世子金尊玉贵,身子竟这般不经风,又揣测着是不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惹来这般凶症。
阿芜低着头,咬着牙,手臂因沉重的力道而微微发抖,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桶里,悄无声息。她只盼那场病真能要了他的命,又或者,至少让他忘了那日柴房里的对话,彻底忘了她这个人的存在。
然而,天总不遂人愿。
萧煜的病好了大半,能下地走动后,侯府里便开始传出一些怪异的风声。
先是沧澜院伺候的小厮私下嘀咕,说世子爷像是变了个人,时常怔怔出神,有时对着空气都能望上大半天,眼神空得吓人。脾气似乎也阴晴不定,时而烦躁易怒,时而又沉寂得让人心慌。
再后来,便是有管事的察觉到,世子似乎对西南角那片最不起眼、聚集了下人房和杂役处的地方,过于关照了。不是亲自过来,便是派身边得力的长随常来走动,问的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今日柴火可够,明日米粮是否充足,絮叨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阿芜的心一日比一日沉得厉害。她尽可能地缩在柴房和后院那一亩三分地,但凡听到远处有脚步声或世子爷之类的通报声,无论手头在做什么,立刻寻最不起眼的角落躲起来,或是假借办事溜走几次。
但这侯府是他的牢笼,她一只蝼蚁,又能躲到哪里去。
那日午后,厨房忙得差不多了,管事嬷嬷吩咐阿芜去后园折几支半开的梅花来,说世子病后畏闷,屋里要点缀些新鲜花草换气。
阿芜僵住了,捧着那个细颈瓷瓶,像是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嬷嬷,我……我还有柴没劈完……她试图挣扎,声音干涩。
嬷嬷不耐烦地挥手:劈柴什么时候不行这差事轻省,是看你平日还算老实才让你去,别磨蹭了,赶紧的!
后园梅林,那是从前世她都不常去的地方。因那是侯府主眷们游赏之处,她这等身份,无事不得靠近。
此刻梅林寂寂,白雪覆地,红梅烈烈如火,幽香冷冽。
阿芜低着头,脚步匆匆,只想赶紧折了花离开。她仔细挑选着枝桠,刻意避开小径,专往偏僻处走。
刚踮脚够到一枝形态奇崛的红梅,身后却蓦地传来一道清冷微哑的嗓音,惊得她几乎魂飞魄散。
你倒是会挑。
阿芜猛地回头,只见萧煜不知何时站在几步开外的一棵老梅树下。他披着一件厚重的墨色大氅,衬得脸色愈发苍白消瘦,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唯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正瞬也不瞬地凝在她身上,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慢慢走近,目光扫过她怀里的梅枝,又落回她脸上。这株老梅的花,香气最烈。
阿芜抱着花瓶,指尖冰凉,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她屈膝行礼,头埋得极低:奴婢不知世子在此,冲撞了世子,这就告退。
站住。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阿芜的脚步骤然钉在原地,血液都凉了半截。
他走到她面前,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混杂着冷梅的香气。他没有像那日在柴房那般失态,但那种专注的、仿佛要将她剥开来看的凝视,更让她毛骨悚然。
抬起头来。他命令道。
阿芜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却只敢落在他衣襟的盘扣上。
你看,他忽然微微倾身,从她怀中的花瓶里,抽出那支她刚刚折下的、他认为香气最烈的红梅,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手背。
阿芜猛地一颤,像被毒蛇舔过,差点失手摔了花瓶。
他却恍若未觉,只是看着那梅花,声音低沉得像自言自语:折得太狠,伤及根本,来年这枝便再也开不出花了。他顿了顿,抬眸看她,眼神幽深,你说,它疼不疼
阿芜浑身冰冷,牙齿几乎都要打颤。他这话,分明意有所指!
花木……花木无知,怎知疼痛。她竭力让声音平稳,却还是泄露出了一丝颤抖。